去甘洛


行李箱被用力压扁

只为多腾空些身世

初去甘洛,尚未到达

却已然是个回归的人

云雾不见出处,乡愁亦无来由

只被呼吸着入肺

乡愁呵!是一个现实等着被改写

还是一个过去需要被美化?

这复线的秘密隧道供谁往返

流连吧!耽溺吧!

在这头,在那头


——旅人呵!你这么匆忙

要去哪里?

——去甘洛


2346又 320公里

随成昆铁路迂回、升高

海拔两千多米之间

人类征服自然的第三奇迹

谢了,在十七座站和一百零四条隧道

之间,不写自来的即兴之作

请听那风琴般的汽笛中

音乐的情调,请听铁轨

那超重的低音

“为修建成昆铁路,平均

每一千米铁轨就有两三名牺牲者”

窗外,他们表情肃穆

神一般在行进

——旅人呵!你这么忧伤

要去哪里?

——去甘洛


直到走出甘洛车站

矮山或坪坝已铺开稿纸

高山举着彝人的主语

河谷吟出原住民的韵律

神多,都福祉

桥多,都坚固

隧道多,都光明

“既已出发,不要回头”

这是我获得的启示


——旅人呵!你这么向往

要去哪里?

——去甘洛


在阿嘎,在以达


我走在我的兄弟高山

与我的姐妹峡谷之间


他们就在那里,在山地上

岭高谷深,与傍晚的暮色合体

他们的服饰以黑白为主色

妇女双耳或佩金,或佩银,或佩玉贝

颈部戴银领牌

多安宁,多纯净


他们的村支书是位健壮的男子

叫吉克发甲。讲阿嘎乡

有了农民夜校

种植经济作物

收获村子厨卫改造新貌

也讲吉米河去年的那场洪水

他们给我们演示

从热水器和院坝里的水龙头上

放出水来。而矮小黑暗土房

成了照片上的旧物


他们眼睛里有黑苦荞的余晖

目光有苦荞花的影子

孩子们在小学校的院子里雀跃着

他们中的一个天真地朝我们敬礼


核桃树的浓荫在街道铺开

高大的树影轻轻摇晃

仿佛在讲述历史

仿佛弯下腰身,代表新彝人和新事物

寻找某种丢失的东西

也像一只大手在搅动

使他们融合


我曾虚拟过峡谷


在甘洛有真正的高山

汇集四川盆地南缘

那向云贵高原过渡的地带

清溪峡内两岸千仞峭壁

那古木参天

谷中溪流淙淙、潺响回环

花岗石嵌成的古道上

那马蹄印深深陷于其中

我曾滥用过高山之词

如同我虚拟过峡谷


河谷地带间那台地斜坝与河边小坝

那连绵数十里的特克哄哄山

在横断山脉的褶皱里走过

在隆起与断裂中失语

河流急剧切割出两岸

我曾滥用过奔腾之词

如同我虚拟过波浪


我们谈什么都像谈死

寻找什么,都是在寻乡愁

我曾滥用过大美之词

如同我虚拟过爱情

我曾滥用过温饱之词

如同我虚拟过贫穷

我曾滥用过苦难之词

如同我虚拟过幸运

我曾滥用过沧桑之词

如同我虚拟过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