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回家,和小伙伴们嘻嘻哈哈地走到九眼桥,不经意地一瞥,就看到了一个贩卖耳环的小摊。
小摊上的耳环都放在一个黑色的手提箱里,在灰黑色丝绒的映衬下,亮晶晶的,每一个都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摊主半截脸都缩进了衣领里——十二月成都的夜晚,已经入冬了。
她应该是在翻找什么东西,所以忽略了停留在小摊前的我们。小姐妹们东摸西看,而我看向她,昏暗的灯光将她佝偻的影子拉得悠长,又孤独又颓靡,一下就把她和周围的人隔绝开来。惨白的灯光勾勒出她的线条——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一件看上去崭新却不合身的灰色棉衣,甚至连衣褶都还没褪去,领口并不贴合脖颈,袖子也长了一截,让人怀疑这件衣服真正的主人并不是她。
我不自觉地把目光聚集在她模糊不清的侧脸上,她手里不停地翻找着,但是脸上毫无表情,皱纹像刻进了皮肤,丝毫没有波动的迹象,只有两只眼睛偶尔转动一下。
她背朝着我,费力地撑起身,劣质的棉衣随之发出沙沙的响声。我清晰地从她外套的背后看到一个长方形的轮廓——应该是没剪的价格标签。
一阵巨大嘈杂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她抬起头,在看到我们的时候明显一愣,一边慌乱地在衣服里摸索,歉然地示意我们自己挑选,猛然挺直了腰,使劲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喂?”声音很怪异,大概是长时间不说话,声音都劈叉了,像蛇一样蜿蜒在死寂沉沉的冬夜,格外突兀。见我看向她,她又尴尬地笑了笑,将身体蜷了一下,似乎想以此躲过让她不自在的眼神。
“乖乖,吃饭没?作业做完了?听婆婆的话哦……”她一迭声地问下去,“妈妈一哈儿就回来……不冷,你才给妈妈买的棉衣的嘛,热火得很……”她努力在寒风中挤出两排牙,笑容却早已被冻僵,看上去又可怜又滑稽。
很快电话就挂断了,强颜欢笑如潮水般褪去,似乎在她的脸上多挂一秒,都能耗尽她全部的精力。
但是她马上又振作起来,热情地招揽生意:“妹妹,看耳环哇……”
我摇摇头,她看着我身上的校服,眼神黯了一下,又笑起来:“对的,乖娃娃,学生家家的,是不能戴耳环。”
小伙伴们拽着我往前走,我冲她歉意地笑笑,她又慢慢坐了回去,坐在十二月的寒风中。
她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去向何处,有怎样的经历和人生,我通通一无所知,就像一抹烟尘,风一起,就没有踪迹。
她也曾是一个少女吧,也曾鲜衣怒马,笑靥如花,然而岁月就像一列疾驰的列车,呼啦一下就把她拖拽到中年,儿时的梦想,向往的未来都被现实催逼挤压到最逼仄的角落,所以她脸上总有挥之不去的疲倦,这样的神色,我在好多中年人身上看到过,并不陌生。
我以后应该不会再遇到她了吧,但是我总是忘不了她,忘不了她蜷缩的姿态,黯淡的颜色,还有她的耳环,在那方灰黑色的丝绒上,兀自闪烁。
(作者系七中育才学校8年级14班学生 指导教师:张鹏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