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开啦,黄艳艳的,疯子一样,开在初春的田野里,狂放粗野,任性孤傲,自高自大,桀骜乖戾。老天爷铁青着脸,似乎在教训菜花应该有所收敛,不应旁若无人,目空一切。但油菜花根本不听管教,以其灿烂的鹅黄,昂扬的韵律,火烈的声威,壮阔的气势,放纵张扬着个性,霸气十足地要作主春天,主宰世界。
李花已开啦,白皑皑的,一朵朵,一串串,一枝枝,一树树,一丛丛,一坳坳,一坡坡,一山山,柔柔和和,温温顺顺,羞羞涩涩,腼腼腆腆。酷似青春美少女,身着洁白的曳地长裙,在天地间翩然起舞。她眼含秋波,唇抿温情,体态轻盈,动作妙曼,举手投足,裭魂夺魄,倾倒众生。虽然闲静少语,不动声色,却与菜花平分着春色,壮观着春景,壮丽着春光。
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想昨前天阳光还精精神神、威威武武;今早起来,便萎靡不振,气息奄奄。要去乡下参加一个寿宴,出门,冰凉的寒风,像在外面受了欺侮的孩子见了爹娘,一下扑到怀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冷噤。望望天色,阴沉沉的,冷雨流萤一样飞,头屑一样飘,便想打道回府。但不去不好,还是犹犹豫豫地去了。寿星的家里真热闹啊,屋里屋外,楼顶院坝,到处是人,如同逢场的集市。见门前几株李子开花了,便沿房侧一小路登到一个小山顶去。游目四望,啊,铺天盖地的菜花、李花,热热烈烈、蓬蓬勃勃开着,黄的黄,白的白,炫炫丽丽,斑斑斓斓。桃花羞红着脸,从枝桠间掩面偷窥。樱花蓓蕾还在梦中,鹭鸶一样傻怔怔地站在枝头。它们与菜花、李花相映成趣,装点出大地俊俏的容颜。先是惊讶,继而惊喜,阴晦天光笼罩住的郁闷心情为之一振,浑身热血不禁沸腾起来。才憣然醒悟到,上天要给你美的享受,事先都要对你做出一番磨难与考验。难怪先贤说,降大任于斯人,要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凭空掉馅饼,只是一种美好的企盼与向往。
望着直扑眼帘的菜花,猴子娃儿精精瘦瘦的形象浮现在眼前。
猴子娃儿幽默诙谐得可以。他在开得鲜鲜艳艳的菜花地里找猪草,见父亲从菜花地边走来,他从菜花丛中抬起头,把帽沿拉来盖住半边脸,用黄腔别调的四川普通话问:你这个老头儿,这是什么花儿啊?父亲见是当兵才转业回家的儿子,扯起一根菜杆子就给猴子娃儿打去。猴子娃儿变成四川话哇哇呐喊:菜花笼笼头打人喽!父亲说:你给老子还是晓得是菜花啊?
觉得好笑,就有明明亮亮的声音,从晦暗的天道、灿烂的菜花李花间传来:开席喽!
宴席很丰盛。原来农村时兴九大碗,现在追随城市风尚,大盘小碟横七竖八重重叠叠一张桌子堆得像山头。大都肉类制品。不禁暗生感慨:现在农村人有肉吃了,城里人又吃菜了;农村人穿得光鲜了,城里人又穿得襟襟吊吊好的衣襟裤子都要有意弄得大窟小洞来穿了;农村人住上楼房了,城里人又想方设法住茅草棚棚了。突然有笑声响起来,是桌上三个爆蔫老者儿谈起农家琐事引发的。圆脸老头儿侧过脸,问邻座额头有一些宽阔的老头儿说:今年你的油菜好不好?额头宽阔的老头儿说:应该比去年好点。圆脸老头说:多打点菜籽,多粜点菜油,生活开好点,才有精力哄儿媳妇。于是点燃一桌笑声。左下巴长着几根痣胡的老头儿,拈了一著菜放进嘴里嚼着问圆脸老头儿:你去年的李子卖到好多钱哟?圆脸老头儿说:儿媳妇当家,我不晓得。额头宽阔的老头儿说:人家才精灵哟,家里的钱都揣在儿媳妇身上,要用到儿媳妇身上去摸就是。又引爆一桌笑声。这笑声,抖擞着翅膀,飞向门前田埂地边的树树洁白,飞向山湾土块坡头的片片嫩黄,在带着寒意的天道中,碰撞出一空嘹亮而欢快的声浪。老天爷受气氛感染,松驰开铁着的面肌,露出明黄与灰白的脸色,想那是菜花与李花的辉映与衬托。置身此情此境,不禁春情萌发,春心躁动,跃跃欲试,磨拳擦掌,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心潮涌动间,又想起了猴子娃儿来。听说部队回来打了几年烂仗,后来开了一个小油坊,去农村收购油菜籽榨菜油,因十分绿色而倍受城里人亲睐。不知这桌上飘香的菜肴,是不是猴子娃儿榨的菜油炒出来的美食。
热闹的寿宴上不时地响起笑声,黄的菜花与白的李花依然灿烂于天地之间。不知是菜花、李花愉悦了人们的心情,才让众生如此放纵开怀,还是农家人清脆爽朗的笑声,催开了菜花、李花一汪汪一涯涯繁茂的花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菜花、李花淹没了农家人幢幢楼房与座座庭院,正在兢兢业业地孕育农家人殷实富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