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我常拜读黎阳发表在全国各大报刊上的佳作,沉浸于其诗所激荡的思想质感、现实关怀、心智场景、人文气息与艺术活性,含道映物,澄怀味象,炼形易色,向美而生,更加确认诗学是人学,也是物学;是心学、情学,也是知性之学。

西岭,一个地理学意义上真实和可靠的精神据点,在其诗中若隐若现,即闪即耀,诗人建构出了一个有方向感、有落脚点、有指向性的灵魂拷问与灵感触发之地、一个天岚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之处、一个能让人共知共情的灵魂之栖所。念兹在兹,他的诗歌折射着一种与天地互参化育、与山河等量齐观的大美情怀,一种贴近草木并与万物建立彼此激活的能动关系的生命气息,一种灵动循环于历史血脉与记忆深处的现实温度,一种汲古开新、一脉相承而让人怦然心动的文化成色,一种深挚的灵魂在顿悟中微微战栗的艺术质地。

正如《西岭笔录》“山河录、草木篇、时光书、穿云简”等四辑题目所标识的那样,它们让我读出了山河之大美、草木之鲜活、时光之深幽、穿云之旷达。

一册山河,景中生情;一片草木,物中咏志,它们皆统摄涵括于大自然的锦绣之中。黎阳诗中的山水,洗尽俗调,落想空灵,是诗人思想意识与主观感情对自然所作的审美观照,是按诗人的审美方式创化的一种更完美的自然、人化的自然。诚如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中所言:“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

从“山河录”“草木篇”二辑中,我们读出了诗人自然写作的善意与诚挚,读出了诗人与自然万物的亲情眷顾与血脉贯通。

诗人击目经心、飞烟流霞、丝分缕合,与天地大美相往还,生动地体现了山水与灵魂的联姻、景色与情采的映照、内心与外境的呼应。金口河的月色、蓑衣岭的山花、贺兰山岩画、莫高窟彩墨、川西坝上的稻田渔歌、峨眉山的雨、沱江石佛玉雕、海棠镇的风语、坪坝的野菖蒲、南岷山的参天古树、跑马山的草叶、马鞍寺的古柏、九龙山十八宫残照、漫过浣花溪和青羊宫的上空的词牌、西岭雪山的雪与飞鸟、锦江的风涛、讷谟尔河的草香、礼州的残砖碎瓦、靠近罗目的唐的月光、嘉陵江边细密的石板、博什瓦黑的浪花,以及诗中的云与岩羊足迹等,灵心独绝,如诗如画,以神写形,以景传情,都与诗人神遇而迹化。诗人注重主观审美感情的渗透,将主观审美移情于客观外物,致力于人和自然的精神契合,于“人化的自然”和“自然的人化”中,尽皆化入涣涣的精神美色。

《窗含西岭千秋雪》一诗,取自唐代诗人杜甫的绝句,诗人寄情于雪,托雪寓意,兴感而生发,“只要抬起头来,就能够在隐约中/看到唐朝的雪,融化成流水或者/每日继续在朝九晚五中飘零/从未离开,雪花固执的停在那里/即使在云层后面,知道她还在/望着岁月的光斑,有时会坐立不安/这久远的雪,除了让人滑倒/深陷,活着被撰成一团球/砸向生活,我们还能期望什么。”诗人同自然亲近,与“西岭千秋雪”互为镜像又彼此融化,重现经典又接续古今,寻找主体间性与他者间性的沟通,一句“每日继续在朝九晚五中飘零”,便把我们一下子从“唐朝”拉回到当下语境,“望着岁月的光斑”,望着这“久远的雪”,诗人浮想联翩而又情思绵绵,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情感的当代转向,诗人在雪的语境“深陷”生命之思,“从剧情中探出目光,在夜色下/悄悄地看出去,她还在那/安静,不曾主动伤害过谁”,“窗外/寂静的远方,雪还在那里/什么也不说,而楼下的船已经不见踪影/两岸的猿声,其实很远/只有地铁四号线和七号线,还有轻轨/缓缓地来往于成都西站/我掩上了窗帘,转过身/雪已经悄悄地爬上两鬓之间”----窗外,西岭寂静的雪,越来越接近诗人的内心,诗人在这里神驰而遐想,他看到楼下的船已经走远,而“两岸的猿声,其实很远”,从远方之远中,诗人仿佛听到了岁月的回声、情绪的波动、现实的映射、远方的召唤和生命的脉跳,而就在“转身”之间,那雪“已经悄悄地爬上两鬓之间”,这便是由雪而喻两鬓之斑白、时光之荏苒、人生之倏忽。诗人“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王夫之《姜斋诗话》),在这首诗中自觉地做到了情与景合,意与境浑、心与物共,于山水的美质中表达了对于人生的珍惜、追怀、寻味与思索。

面对大好河山,诗人俯仰与品察,于怀古与幽思感叹山川日月之移易,于畅神与驰游中感念世道人心之繁富,于映照与创造中感化人文理想之达观。如果说它们作为自然界之“景与情”裒集《山河录》的话,那么《草木篇》一辑所写的便是自然界之“物与理”也。诗人于此格物致知,及物成咏,于物我同一中找到心灵的契合点,辩证地体悟心物关系,心呼物应。诗人所写的虽是“物事”(草木),所抵达的或是“内心”,写气图貌,物性中仿佛有了人情。万物有灵,通灵的物事皆有自己的欢喜,恰若诗人威廉·华滋华斯所说的:“物象影响力的来源,并非来自固有的物性,亦非其本身之所以然,而是来自与外物相交往、受外物所感染的智心所赋出的。所以诗……应该由人的灵魂出发,将其创造力传达给外在世界的意象。”可见,诗歌乘物以游心,重“写意”而不专事“泥实”,透过现象看本质,心与物在审美的沟通与主观的对应中达到高度的默契。物事有时只是表达思想感情的喻体,字里行间有一种暗示性。

论及黎阳的“草木诗”,让我想起臧棣获鲁奖的诗集《诗歌植物学》。臧棣在接受采访时说:对植物有辨认,源自对生命本身的感受。或者说,这些草木本身就是一个个个鲜活的生命。作者写桃花,“纸上的流水,卷动痴情人/画外得意的笑/月上梢头 只有断桥和撑伞的人/挡了去路/清理了桃花的幸福。”惟有草木最深情,诗歌回到生活现场,诗行中的流水、月上梢头、断桥、撑伞的人等生活中的人、物象及细节,有了生活细节或能构成“生命的美好”(臧棣),细品之,黎阳对于生活美学与生命美好的书写,已然形成了自己的草木谱系或草木志:他到嘉善,写“一杯茶里的江南”;在西岭脚下,写梅花瓣里的“光”;于漫长的古道上,写“瘦马驼着”的桂花;在锦江,写“目光之内的芳草”;在合江亭边,写“彼此叩首”的杨柳;在长江的脚下,听禅音婉转看水莲花一路开到灵山;在锦官城,写青春的墙头草……看见这些亲切的草木在黎阳的诗中摇动,我不禁想起一种自由与他由、温暖与苍凉、繁华与萧条、孤独与热闹的人生姿态,作家海飞说:“人生如同草木一般,有时候葱茏,有时候颓败,最后归于尘土”,但有时“草木静美,时光深远,那种寂静之美会让人心无半点染尘,那是一种震撼的绵延的静美。”

黎阳就是这样的让草木与诗真诚地相遇,参与主体精神的塑造,因物赋形,神与物游,并且展开无尽的联想,从自己切身的感觉中捕捉到了动人的诗意,看似平实、真切、浅白的表达,实则含有丰富的精神内涵与诗韵。“用词语轻轻地拨开西岭的云雾/那些升腾的爱慕,从杯中的一片/开始舒展又一个春暖花开的笑颜//这一季的三角梅,依然再开/探出窗口的语气,落在/停顿的指膜里,把没有擦洗过的/年华又染了一层八度年轮。”(《西岭雪山下的诵读》),这一季的“三角梅”这个意象,在诗中格外耀目,物与我浑融一体,借“三角梅”寄托自己的情操、节抱,“年华又染了一层八度年轮”,作为植物的“三角梅”与人的紧密关联,它们共存于一种生命情境中,植物的感觉提升了对生活的体会、对人生年华的点染,物之习性与人之心性相融互通,从物的觉醒到人的觉醒,无论是“夜深风竹敲秋韵”“西风吹雨落残荷”“似花还似非花语”,还是“寒馨,开在淄博的梅”“淡烟疏雨,流水断桥芳草路”“墨痕犹锁 ,只见梅花不见人”,都从日常出发,带着对生命与人的尊重,抵达情感的纵深。万叶千声,自会透出思想的静穆、人格的力量。

在黎阳的诗集《西岭笔录》第三辑“时光书”中,我们读到时光迁衍与变化中的四季交替、晨昏更迭与人生历程。诗人写“时光书”,一是从四季的变化入手:“东北人认命,在北方/春夏秋冬里穿行的人/都是安分守己的雪/一句话都可以融化的雪”(《北方以北》);二是从早到晚写晨昏更迭的,从“晨光的水线,在电脑打开我的青春”(《浸染年华的字根》),到“这个出神的下午”,再到“落日故人情”,最后到“星星在天空上看着我”等诗句或诗题,即可察觉时光在每一天是如何流逝的。三是从阴阳五行的变化上写时光,“那些被阳光带走的炊烟/和草房上摇曳的枯草/都是雪的命,这命里/阴阳和五行只是算命人的标识”(《一片雪花总是把命里的冷存在纸上》),中国文化的宇宙观讲究阴阳两气,应时而变的物候现象,黎阳的诗里也有呈现。四是从人生的历程写时光的转捩,这从“不明白轮回,而更不清楚死亡/从未想过站身起来,就会遗忘半生的村庄”“温暖的回忆,在一场大雪中/不断地破碎,不断地累计/不断地在思念里涌出落在腮边/成为一辈子说不完的苦”(《一场大雪没有阻断思念的降临》),从“轮回”“死亡”“半生的村庄”“一辈子的苦”等词语便不难揣摩人生的悲怆;“回声的须发拥抱西岭雪山”“在词汇的缝隙 不断增加寒霜的力量/ 汹涌中年的执拗和青年的火继续向上/那些少年的伤,渗出盐晶/淡淡地凝固在四野的草坪上”(《嘴角的伤》),短短数行,尺幅之中即显出人生历程的延展与时光深处的低语。从“词语换取的余生”“浸染年华的字根”“时光书”“时间打碎的酒杯”“流过的风”“音乐中,与伤怀的词语遭遇”“我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迷失了自己”“转瞬即逝的烟圈”等篇什,我们也读出了时光流逝中的人生谜团,读出了生命的艰辛与疼痛,以及人与命运搏斗中的英勇、坚韧与顽强。

黎阳的诗揭示的是人与“时间与存在”的互动、诘问与探询的永恒命题,诗人背对往事,开启往事的钥匙,试图重复在记忆深处的话语,回顾沧海的一粟,或是“飘荡在岁月的深处/在所有被风刮走的痕迹里/雪留下来的冷一直在蔓延”(《一片雪花总是把命里的冷存在纸上》),或是写“西岭是一个乖情人,不言不语/看我的时候,时光在书写滴水的暖意”(《心里有几棵红杏》),或是“把目光伸出时光的长河/捕捉那些躲在砂石缝隙的蚌/太多的往事被他含在腹内”(《词语修复记忆的缺口》),或是让“岁月的水,流过了他们的头顶/转身,我们也成了静止的鸟”(《成群松柏是静止的鸟》),或是“让岁月轻松的粘贴/在车轮上的目光 还在远方/或许远方的远方/才有最后的光芒”(《叙旧偶记》),或是“面对流失的光阴 默默不语/留下的一些烟灰,还有人心的温度”(《转瞬即逝的烟圈》),无不在时光流转过程中做出生命的应答,践行自己的生命诗学,表现的是时空交错而推衍出斑驳的情感的线索,一是时间的变迁,自童年以降,及至当下的中年,时光之手已将生命中最富表现力的词语赋予诗人,写下一阕阕感人至深的生命吟唱;二是空间的拓展,诗人从讷谟尔河畔到天津再入川蜀胜地,思想与情感于此多角度切入、多向度延展、多维度拉伸,丰富了诗人的抒情空间,甚至在内心的潜意识的脉动中寻找到生命的变幻与时空的永恒,为诗歌营造了开阔而辽远的境界。

我特别欣赏黎阳诗歌中的那一束醒目的光亮,不管时光匆匆中有多少细小的幽暗,作者都在精神观照中焕发出生命的光芒。“多小的树,只要潜藏在深度里/都会焕发出内在的光”“做一个有光的人/能够散发自己的热量”“就缓慢的燃烧吧/把所有分行的热 聚集起来/然后展开一片星空。”(《做一个有光和热的人》),诗人和光同尘,寻找光亮可抵达之处,于生活之光、现实之光、时间之光、灵魂之光中去彰显一个“有光人”的生命能量。大凡为光赋形、被美照亮的诗人,皆有一双慧心明眼去洞见午夜的幽暗,其所达成的奇妙光谱,折射文字背后的道体光辉,在诗的星空上绽放属于他自己的璀璨,在诗歌文本中天地人融入互摄互映,互生互现,从而建构出美轮美奂、晶莹剔透的华严境界。

黎阳的诗歌具有思接千载的穿越术。诗人汲古开新,守正创新,他的《穿云简》一辑,试图“与历史对话,使用当下的词语,去擦亮历史的镜像,并以此照亮人间万象”(丁小龙语)。诗人梦回远古,追忆似水年华,虽已年代久远,往事并不如烟,不说再见,却仍是记忆里深情而动人的诗篇。他的诗题多借用唐诗名句,让当下诗歌与传统艺术“深情相拥”,注入鲜明的个性特征和现代质感,为古典意蕴找到当代表达。“经心不断从音符中释放/白马的蹄音/沧桑不凉,只有三五行人不断/我顺着音律走上去/与李白 杜甫 白居易/面面相觑,我不说来意//他们自顾不暇,扁舟散发/酒一樽,他们是自己的神/草堂秋风未停/浣花溪畔总算有个家/琵琶行长恨歌,白乐天啊/依然是个不合时宜的卖炭翁//三生有幸,诸位也就别装正经/你唱一曲,我给你轻轻诵/他写一首,我来缓缓读/唐朝太远了,你们走不过来/我也没法留下,只有这根地无管/算是留给路人的回声。”(《从尺八缝隙里听唐朝的吟诵声》),诗人从尺八的“音律”中谛听唐代大诗人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诗词吟诵,由扁舟散发酒一樽想起诗仙、由草堂秋风浣花溪想起诗圣、由琵琶行、长恨歌和卖炭翁想起诗魔,寥寥几个字便将唐代大诗人的音容笑貌和精神内核写得活灵活现。但诗人又不局限于古典意蕴的阐释,而是把自己摆进去,把当代生活摆进去,古意翻新,古今会通,穿越自如,余音绕梁,意趣未尽,诗人黎阳的这种创造,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寻求艺术表达的平衡点,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瑰宝——唐诗中汲取智慧与营养,而让古老的诗意呈现当代形态,实现新的艺术赋形与传神,使诗歌写作更具有表达的多样性和丰富性。

诗人在《穿云简》中写乡情、亲情、爱情、友情,披文入情,直击人心,在物象与心象、古意与今境的完美交融中,渗透深湛的心魂与深厚的感情。他的诗是抱紧灵魂深处最细微真实的波动,是汇聚着悲欣交集感情的“精神容器”。

著名诗人华滋华斯说:“一切好诗都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它是起源于在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抒情歌谣集》1800年版序言),黎阳善于弘扬乡土诗歌传统,既从古意中化用乡愁,又聚聚焦时代山乡新变,写出了故园深藏的传统感与时代感,从《玉关踏清游,一字无题处》中的“这一路,乡关渐行渐远/频频回头,还是看不清风的尽头/看不清风的来路”、《上琴台,华发奈山青》中的“故园在望,又是苍茫雪野”、《人语西风,望尽芦花无雁》中的“西出阳关/我却转身东回,一曲故人/还是留在心底的好”、《燕辞归,不见来时试灯处》中的“细斟北斗,方向指定的归处”、“花瓣还不会跌落,摇曳的妩媚/含着乡音和一缕荡漾的乡愁”(《桃花依旧笑春风》)等,无不在明示其精神的归宿在于还乡,记忆和语词的指引的向度均是来路与归乡的路,其内在的古韵、今声、气息、脉动、血液、心灵,都与故乡、故土、故园的精神景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这个故乡包括他出生的讷河和当下生活的第二故乡成都及工作地“红星二路”。由此我想起了苏东坡的“诗从肺腑出,出则愁肺腑”的深义。

诗人或都是感情的宠儿,他善于写亲情,如“星星点燃着慈母的泪光/铺开千百里外的一颗颗初心”(《夜静春山空》),“母亲去世后,父亲和岳父、岳母/生命中最后孝敬的三个老人/女儿迅速成长的晨昏/妻子关心我的健康指数 还关心/我荷包里的青春”(《风雨晴时春已空》),“抖音里的爆竹声,穿过屏幕/穿过四十年的烟火和西岭雪山/裹着心海中另外一个少年的我/冰雪收藏的记忆,再次翻新/炊烟和香味爬上脑海里光缆/土炕桌上的年夜/围坐在祖父和父母的身前”(《二月春风似剪刀》),慈母泪光中,初心牵挂;风雨阴晴中,一家人相依为命,相互眷恋;年夜清欢时,诗人于抖音的画面中忆起亲人而触景生情。这种真情、深意而绝非矫情、假意的表达,具有持久而感发人心的美学力量,诗里行间昭示着丰饶的爱,情感的提纯、升华与溶入,融入了诗者的人生体验与心灵感应。

他善于借唐诗古意或元曲经典写友情与爱情,如“冰心在玉壶/边塞的诗魂在五古/昌龄公,楚山孤/只有后土才把你的一家之言/遍播成树,留给昔日的烽火(《万里长征人未还》),玉壶冰心,吟咏的是友情,肝胆相照,灵犀互映,直抒胸臆,情真意切;“情落在相国寺的墙壁上/果结在张生头上/而真正落在纸上的情/是实甫公的元曲//字斟句酌的西厢/落在舞台上是崔莺莺的佳话/还是各位看客的三分醉意”(《梦里的西厢记》),从王实甫《西厢记》中生发,写的是爱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别林斯基说:“没有情感就没有诗人,也没有诗。”黎阳的诗富有一种情感载力,一种感情的内在真实,情到深处,楚楚动人。诗人性情文字中流淌着深远的聪慧、生动的气韵以及萦绕在怀的美与爱,情感的容量饱满、深湛而又厚实。

黎阳的“穿云简”表达对历史文化、物事的态度及美的感怀。诗人穿过时光的幽深,将“草树知春不久归、最是一年春好处、春风又绿江南岸、又逐春风到洛城、春眠不觉晓、谁家新燕啄新泥、长恨春归无觅处、等闲识得东风面、半含春雨半垂丝、 春风不度玉门关、 春风又绿江南岸、黄河远上白云间”等唐诗宋词名句作为诗题,古道、鸿雁、芦花、红烛、幽阶、沙洲、沉鱼、江流、冷雨、残雪、纸鸢、长亭、驿站、扇面、杨柳、茅檐、羌笛、玉壶、星盏等意象大量嵌入,在汉诗的古典性与气韵性中,实现个人经验、历史经验与社会经验的完型统一。他的诗立意高远,既注重古典意境的化用,保持古典气质的漫溢,又与当下生活结合紧密,进行现实的观照,有的还具有切近生活的史学品格,如写鬼谷子这位顶峰博弈的执棋者,以及写王阳明的知行合一等,通过新与旧、古与今的“穿越”与“对话”,互文见义,相辅相成,为在当代生活的叙述中活化传统文化提供了成功的范例。

二〇二二年五月,我曾在《中国青年作家报》上撰文谈及黎阳的诗歌。我以为,他的诗作呈现出立根立本、在情在理、有光有热、见道见义、亦古亦新的特点。现在我仍然坚持己见,因为这种感觉与印象不是凭空而论,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他大量的诗歌为证。这位从广袤而辽阔的松嫩平原上走出来的诗人,颇得讷谟尔河的灵气,而又一直保持及物的、行走的姿态,善于为光赋形,以神率意,因爱璀璨,精彩于心,字里行间流露出“与自然万物、历史文化和七彩生活短兵相接”的情与理、诗与真。

承蒙其信任,黎阳兄把即将出版的诗稿《西岭笔录》惠示于我,得悉他又将出新诗集,我特别高兴。他走南闯北,且行且歌,现诗意地栖居成都,心系西岭,观乎人文,亦察时变,比德悦性,畅神会心,他的作品渐入佳境。诗歌寄托着山水中的情感,浸润着幽深灵魂并深刻地揭橥时光与生命彼此映照的密切关系,乃是大地上的事情在诗人睿智而敏感的心灵中打上的精神标记。

黎阳的诗,无论是山河录、草木篇,还是时光书、穿云简,都在爱与美中彻悟诗的真谛。他在美的形式、美的诗艺中,倾诉着对自然山川、草木万物、生活光谱、历史文化的挚爱,在审美观照中,让主体与客体深度交融,文本之中真力弥满,万象在旁,由筋见骨,会心畅神,体现着对中华诗词的认同与礼敬,对当代诗歌探索的精湛把握,他的诗如一道道闪烁的灵魂之光,透出人生的智慧;如一泓泓灵动的清澈之水,浸着温暖的深情,在诗与思、诗与情、诗与爱、诗与美中实现对生命哲学的深刻领悟。


(作者简介:崔国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曾在《诗刊》《星星》《散文》《散文诗》《中国校园文学》《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儿童文学》《南方文坛》《文艺报》《文学报》等400余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2000多篇(首)、学术论文或评论280余篇,作品入选《中国散文诗百年经典》等200余种选集。出版散文诗集《黎明的铜镜》《鲲鹏的逍遥游》《黑马或白蝶》、诗论随笔集《审美定性与精神镜像》《中国散文诗学散论》《散文诗创作探微》《诗苑徜徉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