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嫩江平原来到成都的诗人黎阳,以东北异乡人的身份,在巴蜀大地完成了长达十五年的精神皈依。诗人确认四川,为自己安身立命的新起点。当滚滚车轮碾过千年险隘,诗人用文字重新丈量第二故乡,用笔墨为读者拓宽蜀道的文学边界。黎阳的新诗集《蜀道》不仅是对李白“难于上青天”的现代回应,更是一部熔铸了地理志、情感史与时代观察的多声部交响。在川A至川W的车牌密码中,建构起当代蜀地的诗意坐标和精神图谱。
在岁月磨砺和生活体验之下,诗人黎阳凭借游刃有余的经验和把控,已成为娴熟的诗歌手艺人。目光从聚焦于“步行者素写”的成都和“窗含千秋雪”的西岭延展开去,有了更深度的观察。他放眼“蜀道”,足迹遍及全川,笔触游走于21个市州的山川肌理,以整个四川盆地为版图,将历史、山水、人文、地理、风物等一一纳入,并融合自己独特的理解和感受,展现出更为宏阔的叙事野心。
《蜀道》延续他的《成都语汇》《西岭笔录》的书写脉络,是两部诗集之上的有效拓展和多维体现,是诗人对人生历程、命运痕迹、故交新友、历史场域、百事兴废和时代脉搏的复调抒写。整部厚达三百页的诗集,装帧精美,底色温暖,可看作是自然之物进入内心之后的景观,是蜀地文化的传承和赓续,也是现代意识之下对诗学理论的研究和建设。
写作的动力来自内心的沸腾。一本诗集的完成不是一蹴而就的。倾注着诗人对家庭,对事业,对生活,对自然的热爱。如《星星》诗刊主编龚学敏所言:“黎阳笔下的蜀道是从爱情开始,他是为追求爱情而到四川,然后走出一个诗人的新蜀道。”确实如此,诗集《蜀道》由爱人西雅撰写序言、配置插图,诗人《后记》里有致女儿的温情告白。“想想此生,颠沛流离地奔走/在看不见终点的航线上/爱情是最好的缆绳/可以系住一颗破碎的心/ 邛海、凉山、马道所有的词组/见证着我身后的足迹”,一首《阳光照在安宁河上》显现的正是诗人将个体生命史镌刻在地理志上的隐秘印记。
诗集《蜀道》是婚姻与家庭生生不息的见证,更有对巴山蜀水灵秀风情的热爱,是新时代巨变的见证。如黎阳自己所说:“我在呼吸成都千年的风韵,也在步履之中感怀人生的跌宕和缥缈。温故知新,或许是我面对四川生活和徜徉未来的最好方式。拜山拜水的过程,也是问心的过程。”“在仙游,在我记忆深处的声音里/一把锄头,一把镰刀/都是芬芳的家园,只有爱/才能让皮肤更加敏感地接收回忆”(《在游仙,回到乡愁的方舟》),“只有足迹截图,留在了马尔康/留给一个叫阿来的诗人/他不是雪峰,他隐藏在/拯救过无数格桑花的黎明”(《梭磨河的浪花》),“香火熄灭了斑驳陆离的流光/只有一行后世文人墨客的足迹/在蹒跚学步的独轮车痕上/阅读李白、杜甫的唐人之态/仰慕苏轼的大江明月”(《风雨白马关》),诗集是自然的审美册页,包裹着四季更替、人间冷暖。也囊括了乡愁、人影和轮印等等,构筑出别样的精神内核和诗学风景线。
黎阳的诗歌语法独具匠心。无论是“泸州夜吟”“自贡光影”,还是“德州行迹”“广元墨痕”,“绵阳手迹”也好,“广安笔录”也罢。诗人善于在“溶解后的感知”中捕捉历史的隐喻:岷江的浪花可能凝结成三星堆的金箔,火锅的沸腾或许暗合着川剧的锣鼓节奏。这种将地理元素转化为文化符号的能力,使诗集超越了风物志的层面,成为一部动态的精神考古报告。当诗人写道“千百年茶马古道的风尘/让南丝绸之路开出火一样的青春”“只有如今的路灯/还能照亮司马相如的汉赋”等诸如此类,诗人紧密联系当下,用诗学阐释现实,传统与现代的对话便在意象的蒙太奇中迅速完成。诗歌既是对厚重质朴的地域文化的赞美,更是对现代科技和文明的高度礼赞。
在形式探索上,诗集展现出令人惊喜的创造性。各章节以车牌字母命名,从川A到川W,将GPS坐标转化为诗歌索引的尝试,构建新颖,脉络分明,用车牌字母完成对巴蜀文明基因的重新测序。“这不是文字游戏,而是一种文化解码。”诗人黎阳在采访中解释,“车牌是现代社会的地理图腾,当‘川J’指向遂宁,它既标记方位,也暗示着这个地方在当代语境中的文化坐标。”每个字母都像一把密钥,开启不同维度的蜀地记忆:可能是川南梯田的镜像迷宫,也可能是川北石窟的时光甬道。这种编排上的创新,使地理空间获得诗性拓展。更好地引领读者,有序进入到纸上的“蜀道”或诗歌里的“四川志”。去感受蜀水的古老而年轻的风光,去领略巴山的深厚底蕴和独特魅力。
诗情深邃,意蕴深远,有纵向的深度,横向的宽度,阔达的空间体现出巴蜀的地域特点,并带来真诚饱满的共情。黎阳的语言质地兼具青铜的厚重与竹简的轻盈,平实而精准。他写巴山脚下“气节的叶子黄了/也没有人交出萎缩的根骨”,状川西平原“油菜花的笑容/牵引着春天的裙裾”,他说月桂村“雨滴是荷花的来信”,言岳池乡舍“星斗白发三千/ 在云里闪光”,他笔底的邻州“所有的雨雪都是云/跌落的声音”……各种意象在古典意境与现代修辞间建立起链接。诗人以勘探者的姿态深入地质层,采集的却是文明的暗物质——那些在火锅蒸汽里升腾的方言,在桌牌声中流转的市井哲学。
除古典意义的纯粹,以及隐喻象征外,创作手法上,还呈现形式上的自觉,有动人而细微的叙述性。对自然山水的行吟,对生命奥义的阐释,一首首诗都是美学寻踪之后的纸上镜像,极有情感磁场和张力。充满悲悯,或哲思的诗句也时时跳将出来。总之,通透而不失深邃,练达而不失真诚,澎湃而不失内敛,营造出汩汩的诗意情趣。
千年大蜀道,半部华夏史,而今帝王早已远去,唯诗文和蜀道精神永存。“蜀道”,既是“说蜀”,也是“蜀说”。诗人黎阳是诗意策源地的用心聆听者,《蜀道》是当代“徐霞客”的诗歌踪迹史,也是入川行吟的路线图。诗集最终呈现出的不仅仅是巴山蜀水的地理志,更是一个新成都人的文化认证书。滤去旅游手册里的浮光,提取大地深处的精神原浆。当诗人黎阳秉承“边走/边吟/在疲惫的日子里/每一步,每一天/都是诗与远方”时,他实际上是在进行一场行走的诗学验证报告。
百度地图能精确到厘米时,诗歌何尝不是一种最高效的精神测绘仪。诗集《蜀道》最终标记的,是中国当代诗歌地理学的一个重要坐标——在这里,所有爱的行迹都将成为新的诗行。《蜀道》的终极意义,或许也就在于它证明了:真正的诗歌地理学,永远诞生在爱的脚步与心率的共振频率之中,而后才能提升新蜀道真正的精神高度。
作者简介:
风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入选“首届浙江省青年作家人才库”。著有《临水照花》《城里的月光》《恣意》《左肩上的月亮》等多部诗文集。作品刊发于国内外各级刊物,入选多种年选。现居浙江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