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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明,1991年生。诗人、译者,工学博士,美国南加州大学访问学者、博士后,现任教于四川大学。出版诗集《慢诗》。曾获顶度诗歌奖、磨石书店诗歌奖、“四川十大青年诗人”称号、北京大学“未名诗歌奖”等。



代表作


致 父 亲


那一年,我们瘦如灯盏

山中的植物相继枯萎

我们出逃,沿着跑马的古道

一路南下,去了贵阳

在一座陌生的城市

我们努力记住有名字的街道

在街道上,又努力寻找

口音相同的家乡人

我们从批发市场低价购买

蔬菜,鸡蛋,拖鞋,衣服,袜子

又以高价卖给居民

仅仅为了睡觉,我们在街边

搭起一个简易帐篷

(后来帐篷被城管无情拆掉)

你坐在光线里,开始数钱

我摊开作业本,开始写字

为了我,你说要买车子,房子

为了你,我说要考好的大学

灯火阑珊,高楼林立

多年以后,我们的梦想

都实现了。城市的户口本上

我们的名字像落日一样肥胖

可是父亲,如果为了生活

我们就应该加速老去

在植物面前,不被宁静祝福

那么父亲,为什么不回去

不沿着跑马的古道一路歌唱

让囚禁在乡音中的故人

都回到故乡,让荒芜的园子

都种满蔬菜,在每个节日

把香肠猪头肉放在死去人的坟前

再用几分钟与植物交换祝福

如果月亮出来,我们就坐在

彼此的影子里,喝酒

喝酒,一直喝到天亮。

  


新  作


看孔雀

——为小甥女而作


平凡生活中的喜悦,是多么纯粹

当小甥女拉着我去幼儿园门口看孔雀。

玻璃围起来的一块空地,

她笨拙地领着我爬上台阶,仿佛

一双演奏音乐的手,在推动

一座斜坡于宇宙深处滑行。

期待了多久啊这个时刻,她叫着

孔雀开屏,像新年里的烟花

绽放在它的羽毛里。

这被搬进身体里的火焰,图案轻盈地

翻涌,泡沫堆起彩色的云。

它的羽毛滴着水,

编织着,成群的细流进入眼睛——


她瞳孔里有一座海被冻结而未完成。



忆 少 年


那是我第一次给她写信

岁末的贵阳,城中下着小雨

我写信,写细雨入诗,可治心疾

她一定记得清楚,那是个

糟糕的天气。路上行人散落

我们绕过小山的积水

咕噜咕噜往湖边去

我的旧情人,如一块薄冰

冒着寒气。我没有牵她

也没有吻她,我们之间隔着

几棵树(后来也被人砍掉)

我们就绕着湖边走了几圈

在雨停的时候,又回到起点

树桩、假山、喷泉

我们一次也没有破坏过

水在湖里,湖在山上

再后来的事,我也记不得

但我肯定清楚,信中有一幢

木头房子,房子后面有片竹子林

如果你沿着贵阳的天气

往里走,你就会看见

那年,我十八岁

在一场细雨中,擦洗身子。



丙申年初雨后登黔灵山遥寄好友


记忆中的攀爬始于清晨,富于冒险

也富于发现。松顶轻轻地托着、举着


雨后的海的形状。事物都在恰当的位置。

活着是多么美好,多么骄傲。


当薄雾散去,新奇正在降临,我已能

看到相当远的地方,一点儿想象力


便使我接近真理,瞧

——人在高处,眺望也是学习。


而风是一阵低语,

远不止草木深情,又提起


这原本作为轻松的一日。但旅途的劳累着实消耗着

我的力量。不同于往日的、临时的行程,


石砌的小道闪耀而迷离。人们就站在新年的

节日里:互致祝福。山体如一张弓,静止。



我到来时


海在倒退。海就像个铁抽屉,

半个陆地从水底倾倒出来,

以及清澈的、正在上升的夜晚。

我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一种海风穿越寂静的船的形象。

码头从身后提起,点亮的灯

曾照见过许多这样的潮水。


“人的中年,精致的水中,没有学会袒露自己。”

海水的力把我推向更远的陆地。

而海在倒退。

斗转星移仍在发生。

不是风。不是帆。海巨大我却无法看见。



请在枕头里藏只羊


辛达,今夜你又失眠了,对吧。

我知道,你就站在帘布背后

回忆木匠的儿子们

那么多年,墙上的夹克

还留着我的体温

一个少年需要吞食多少尘土、车鸣

才能长成男人

长年累月,你穿过的鞋子

又埋在哪棵柠檬树下,生根发芽

辛达,没什么可值得留恋了

一只羔羊曾在安岳小镇的柠檬树下

睡着了,它曾是

我们的伙伴,木匠牵着它

咬断了你院中的幼葵

我很抱歉,未曾像抚摸树皮般

抚摸你的皱纹,辛达

墙头开花,屋檐落草,我们

都再难逃脱什么,你钟情细雨

今夜偏偏是月明

干燥的水泥地,让我记起

那年,我逃票的火车撞伤的两朵云

辛达,莫再怜惜了吧

熟悉都曾变为陌生,我们能做啥

木匠的手推车换了皮卡,他的妻子

在副驾驶丢了右腿

所以,辛达,你是幸运的

我知道,你就站在帘布背后

回忆木匠的儿子们

“麦穗两歧,云淡风轻。”

而你的木匠在梦中为你做了只木羊

去牵着它吧,辛达。



移动的墓群


初夏,月亮发了新芽。你劝我,去海边隐居;

波浪搭起的房子,啤酒花一层一层。


像三角形和四边形的海怪,住在礁石里。我们

攀上树巅,并没有妨碍海风对沙滩的塑型。


有一些日子,船升上月亮,月亮升上树巅;

我们无处可去,在水中练习吵架。群鱼败退。


这并非不是好事。我说:“就一直说话,这才是

我们该做的。”一天结束,我们仍爱着这一切。


而那些词,一座座移动的坟墓,飘海里,

极速,无惧。我们吃月亮,也吐出月亮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