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大地神话资源非常丰富,是历代文学创作的重要源泉。徐良的长篇叙事诗《若水神话》用现代叙事诗的写作手法,以若水流域为叙述背景,重述远古神话,描写出上古巴蜀地域空间里先民的生命状态和世界面貌。该诗的上篇主要讲述若水流域的蜀山氏女枢骁勇善战、机敏过人,为黄帝(姬王)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的故事。下篇主要讲述昌意、颛顼父子在若水地区为民除害,与山怪、水怪作战,整治民风,保卫四方的事迹。《若水神话》充满了对上古蜀地文明的瑰丽想象,又结合《山海经》《史记》,以及山川、河流地理的相关文献记载,展现出上古巴蜀地域独特的人文风采,是当下诗歌重述神话与河流书写的典型之作。


一、巴蜀若水的地理文化


在若水在中国地理文化史上有着独特的符号印记,若水流域独特的地理位置也给巴蜀提供了可靠的神话想象空间。若水,发源于青海省巴颜喀拉山南麓的冰雪融水,流域面积约达十五万平方公里,河流地跨四川、青海、云南等省的多个县市。《史记·五帝本纪》记载:“青阳降居江水”“昌意降居若水”[1],唐代司马贞的《史记索隐》中明确指出“江水、若水皆在蜀。”[2]这正是《若水神话》中蜀地先民活动的地理空间。受地形地势影响,若水流域上游地区多发展畜牧业,下游地区多发展农业。据史料记载,黄帝(轩辕氏)氏族生活在陕甘川交界地带,以农耕技术闻名,享有农耕文化族群的美誉。《若水神话》中这样写道:“黄帝七十七年,昌意娶蜀山氏女枢(昌仆)为妻,降居蜀地若水。昌意路经秦岭太白山时,结识首领少昊。昌意精通园艺,传授农耕,并从少昊部落学得了训禽之法,为蜀地若水流域人们的繁衍生息和生产发展作出贡献。”[3]“昌意降居若水”途中偶遇少昊部落,昌意传播农耕技术,学习训禽之法,促进若水流域农耕文明的生产发展。在川西高原地带,考古工作者从距今五千多年的大渡河哈休遗址中的灰坑填土里发现粟等农作物,尤其在岷江上游地区营盘山遗址、波西遗址、沙乌都遗址中找到了更为有利的文物证明,这些文物遗址不仅有着鲜明的土著文化特征,还印证了远古蜀地先民的农耕生活痕迹。

若水流域浓郁的神话色彩还来源于与蜀地联系紧密的神话人物。据《史记》记载,“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僕,生高阳,高阳有圣德焉。黄帝崩,葬桥山。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颛顼也。”[4]巴蜀神话可追溯到上古轩辕黄帝时期,次子昌意立国若水,与土著蜀山氏联姻生育高阳氏颛顼帝治理华夏,延续上古文明。据《大戴礼记·帝系姓》记载:“黄帝产昌意,昌意产高阳,是为帝颛顼。颛顼产穷蝉,穷蝉产敬康,敬康产句芒,句芒产娇牛,娇牛产替叟,瞽叟产重华,是为帝舜,及产象,敖。颛顼产鲧,鲧产文命,是为禹。黄帝居轩辕之丘,娶于西陵氏之子,谓之嫘祖氏,产青阳及昌意。青阳降居派水,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于蜀山氏,蜀山氏之子谓之昌濮氏,产颛顼。”[5]这些可印证《若水神话》中出现的黄帝、嫘祖、昌意、蜀山氏女枢以及颛顼在若水流域生活的痕迹,并且十分清晰地记叙出人物的关系、世系图谱。顾颉刚在《论巴蜀与中原的关系》中写道:“综上面的记载,可知古代的巴蜀和中原的王朝其关系何等密切。人皇、钜灵和黄帝都曾统治过这一州。伏羲,女娲和神农都生在那边,他们的子孙也建国在那边。青阳和昌意都长期住在四川,昌意的妻还是从蜀山氏娶的。少昊和帝喾早年都住在荣县。颛顼是蜀山氏之女生在雅袭江上的。禹是生在汶川的石纽,娶于重庆的涂山,而又平治了梁州的全部。黄帝、颛顼、帝喾和周武王也都曾把他们的子孙或族人封建到巴蜀。”[6]尽管从整体上讲,顾颉刚先生并不认同这些文献记载,认为古代巴蜀史实记载的可信度十分有限。但是随着近些年川西地区考古的发现与研究,充分印证了远古蜀地文明的繁荣与辉煌,也为后世构建上古蜀地神话提供丰富的想象空间。


二、纷繁意象的空间建构


《若水神话》中河流意象及相关的意象群在巴蜀地理空间中的组合和排列,构建起蜀地的独特坐标——若水流域,流动的若水是联系蜀地原始居民和中原迁徙居民的重要空间纽带,由若水衍生而来的河流景观也构造出独属于巴蜀地域的诗意空间。《若水神话》中的河流意象群纷繁复杂,主要可归纳为三类:第一类是从河流本体出发衍生而来的河流意象,如若水、洪水、颖水,以及河中的鱼等意象,这类意象是河流书写的重要背景;第二类是依河而生的若木、若华、扶桑、白罴等相关意象,这类意象是长诗河流书写的重要载体;第三类是与河流有关的神话元素,如黑河水怪、洪响、相柳、浮游等,这类意象是《若水神话》河流书写的辅助对象。

若水作为《若水神话》叙事中最重要的河流意象,构建起巴蜀地域的空间景观。“春暖花开、若水悠长,若水之滨、若木繁生,枝干挺拔、直入云霄,若华灿烂、如日普照。蜀山氏女枢依若木而坐,一会儿抬头看看树上的花朵,一会儿低头数数水中的太阳……独自坐在树下若有所思,若有所想。”[7]长诗开篇就将视野拉向若水河畔,用叙事语言将蜀地唯美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意象化的白描手法加上柔软细腻的诗化语言将女枢置身于蜀地山水之中,恰到好处地把“人”与“景”融合,使得女枢“蹙眉叹息”的画面具象地展现在读者面前。此外,若水还承载着独特的文化符号,形成蜀地别具一格的神话空间。“阿女行于若水河边,忽见一道瑶光。气如长虹、形如飞龙,绕月而过,倾泻而下,直至飞进了阿女的身体。是夜,阿女产下一子,是为颛顼。”[8]淖子氏阿女在若水河畔感瑶光产颛顼,颛顼常年在若水河畔生活成长,“饮若水、食若华”体格成长速度异于常人,十分强大健硕。他五六岁时便智勇超群,斗杀山怪,被族人称为“若水之上最年少的英雄”。水怪洪响运用法力滋扰蜀地坝上,滔天黄水以排天倒海之势席卷坝上,农田冲毁、房屋坍塌,一时间族人死伤数百,坝上笼罩在一片血红之中。在女娲娘娘的指点下,颛顼发现用最清澈的若水淬炼龙肘山矿石而铸成的“清风宝剑”坚硬无比,以此成功斩杀洪响。“若水”被赋予神话的元素,阿女经若水河畔感瑶光,颛顼饮若水而体魄强健,又以若水淬炼出宝剑斩水怪。若水在蜀地流淌着,一方面构建了蜀地先民生活的背景空间,另一方面增添了蜀地神话的符号化色彩。

如果说若水是构成蜀地神话的背景空间,那么依河而生的若木、若华、桑树就承载着蜀地神话的符号元素。《楚辞》中常用香草美人象征诗人人格的高尚峻洁,在《若水神话》的长诗里诗人也常用“花木”来赞美装饰人物的品格德行。“族人们采集若华编成缤纷花环,由族中最年长者将花环戴于女枢胸前。”[9]诗人也用蜀地娇艳硕大的若华来装饰民众英雄。颛顼时常攀若木,摘若华,饮若水,一天之内长得高大威猛能勇斗山怪。若木、若华成为少年英雄颛顼的食物,确认了“人”与“草木”的连接关系,若木、若华不再只有单一的草木价值,而是蜀地神话想象的重要元素,是人与自然相互作用产生的新的认识价值。“黄帝元妃西陵氏曰嫘祖,以其始蚕,故又祀先蚕。”[10]蜀地是古代桑蚕业的重要发源地,蚕制品在《若水神话》中是赏赐英雄人物的荣耀,在民众心中是骄傲和名誉的象征。女枢追随黄帝期间屡立战功,黄帝派岐伯南下前往蜀地表彰蜀山氏族的英勇,带上麻布五十匹、战袍一件、丝绸五段,蜀山氏上下倍感荣耀与自豪。黄帝八十五年,仓颉受黄帝之命前往蜀地,领好酒百坛、布百匹、鼎五只嘉奖昌意、颛顼治理坝上有功。蚕制品在蜀地人民心中有着重要的价值意义,蚕以桑叶为食,桑树是蚕得以生长养殖的母体,因此坝上的若木成林、桑梓成阴,桑树也成为蜀地文化的象征符号。“若木”“若华”“桑树”是若水流域典型的地理意象,这些意象不仅给蜀地神话增添了独特的景观价值,还构建出蜀地神话中植物图腾的文化底蕴。

诗人在塑造蜀地神话空间时,还使用的一类重要意象便是有着神话色彩的山怪、水怪等。这一类意象与河流密切相关,一方面他们活动于若水流域附近,并会运用洪水法力为祸坝上的生活生产安全,另一方面其被斩杀后形成山川景观中的石板和巨石。龙肘山是若水流域以南百里之地的大山,山峰高耸入云、烟雾缭绕,蜀地坝上、谷底是若水流域较为开阔的河坝和河谷地带。洪响是人面蛇身、浑身焦黄、长相凶残的水怪,受共工的指使来到若水流域作乱。他刚行至若水上游便控制不住杀戮欲望,张口吐出滔滔黄水,若水流域河水立刻变黄,水位骤升,洪流齐天。若水下游的坝上和谷地两岸农田被淹没、房屋被冲毁,部落人口和家禽死伤无数,尸首横浮。颛顼为护坝上安定,在女娲娘娘指点下铸成“清风宝剑”,与洪响于龙肘山展开生死搏斗。颛顼手持宝剑刺向洪响后背,洪响后背流出的黄血洒落一路,变成了山的石板。宝剑又砍向洪响左手,洪响左手落地便成了一柱丑石。待洪响被颛顼彻底降服后,山川中无数飞禽如洪流般向洪响尸身涌去,尸体成块散落到四处,最终形成了满山奇形怪异的丑石景观。“山怪”“水怪”是若水流域上最具神话意味的符号元素,不仅阐释了先民对早期洪水神话的想象和理解,也揭示了蜀地地理景观中奇石的来处,给若水神话的奇异想象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三、若水河畔的人物生长


“在文学作品的地理空间中,人是一个最基本、最重要的要素。”[11]在《若水神话》中,河流常常被作为故事发生的空间场景,是人物性格特征、成长轨迹发生变化的重要场所。在河流书写中,若水对人物塑造发挥着独特的作用,女性在河流中完成了自我价值的认识,同时河流也见证了男性的成长与历练。

一是柔韧的女性。向松柏在《中国水生型创世神话流变系统论》一文中提出了中国水生型创世神话主要分为四种形态,即“水生天地与人”“水气等生成天地与人”“女子触水生人”“女子感应水神生人”[12]。我们从这四种形态可以看出,水具有生养万物的功能,包括孕育人类,河流作为水的重要存在形态,是人类生存与发展中必不可少的生命资源。中国神话学家袁珂先生曾将女娲补天的神话解读为女娲治理洪水的故事,使女娲成为中国神话故事系统中最早治理洪水的英雄人物。而在《若水神话》中颛顼依靠女娲娘娘指点铸成“清风宝剑”,并凭借宝剑斩杀水怪洪响,解决洪水滋扰坝上生产生活的问题。在中国神话系统中,女娲造人的故事广为流传,女娲一直被视为中华民族大母神的形象代表。女娲和水的复杂关系折射出民族潜意识里的生育观念,女性是孕育生命的直接载体,河流是孕育生命的意象载体,两者在传统文化系统中常常呈现出代表生殖方面的同一性。《若水神话》书写蜀地的谷地地区有一名乌发垂腰、体态丰盈的淖子氏阿女,阿女妖娆妩媚、双目有神、举止含情使得昌意倾慕良久,遂接往坝上居住。某日,阿女行至若水河边。忽见一道气如长虹、形如飞龙的瑶光绕月倾泻而下,进入体内,阿女随即在若水河畔产下其子颛顼。水生型的创世神话中衍生出“水是生命之源”“水是万物本源”的思想,而河流和女性在原始思维中都象征着最朴素的生殖愿望,《若水神话》里的阿女在若水河畔完成了繁衍生命的任务,诞下了蜀地少年英雄颛顼,后来颛顼又成为部落联盟首领“五帝”之一的人文始祖。虽然水崇拜中祈求生育繁衍的原始内涵没有映射到蜀山氏女枢的身上,但她与昌意一同返回蜀地,教化农耕桑植,驯化饲养家禽,建设若水生产,亲力抚养颛顼成人都体现出“水”利万物生的特点。河流作为水的重要表现形式,更是见证了女枢的成长过程。《若水神话》以若水之滨的景色开篇,引出蜀山氏女枢独坐若水河畔伤怀母亲身体状况,纠结自身是留在蜀地照顾母亲?抑或前往中原报效姬王?夜晚,女枢娘将昔日姬王赏赐给蜀地的五彩衣裳送给女枢,并鼓励女枢效仿嫘祖追随姬王统一四方。女枢来到一条小溪旁边,借着银色的月光看着五彩裙衣越发着迷,羡慕嫘祖跟随姬王建立了自己的事业。女枢看着溪流中青春美丽的自己,不愿自己的光阴随若水涨落而去,便遵从母亲的愿望,前往中原追随姬王。女枢追随黄帝征战四方,眼见黄帝功业已成,华夏一统,自己终日无所事事便越发想念家乡蜀地。若水河畔的景象时常出现在女枢的脑海里,若水便成为女枢思念家乡的地理符号。黄帝感念女枢征战功劳将其赐名为昌仆,嫁于次子昌意为妻共同前往蜀地传播农耕文化、铸铁技术,促进蜀地生产文明发展。昌意选址若水下游开阔地区发展生产,昌仆便一心辅佐昌意种植若木与桑树,饲养家禽与家畜。“出走”时女枢是若水的女英雄,带领族人狩猎和摘果;“归来”时昌仆是若水的新文明的引领者,带领族人农耕与冶铁。若水河流见证了她从女英雄女枢转变成坝上建设者昌仆的成长历程。二是智勇的男性。《若水神话》中“水”“河流”及其相关的意象也成为男性成长的重要元素。黄帝与元妃嫘祖育有两子,长子玄器,次子昌意,二子皆有才智。某日,黄帝、风后、力牧亲自操办选贤活动,测试文、武、德三科。天下智能之士皆来赴考,但最后只有玄器、昌意两人难分高下。黄帝将装有只能流两百里水的宝葫芦分给两人,责令两人用宝葫芦的水从嵩山南坡放至三百里外的颍水附近,两人多次尝试未果,最后玄器找到昌意,提议将两股水汇成一股,终于流到了颍水地区。老子曾在《道德经》言“上德若谷”,认为“德”是“道”在现实社会里最高的表现形式,“谷”在《说文解字》中的意思为“泉出通川为谷”,照应着“上善若水”的哲学思想。在老子的哲学思想体系中,“水”有谦下和不争之意,君子的“上德”便是如同“水”一般的高尚品格:行事谦卑、与人为善。《若水神话》中黄帝见两兄弟合力将两股水汇在一处,成功流至颍水地区,便教导他们要兄弟同心、相互谦让、上下一致才能带领百姓将国家治理得更加强大。“昌意降居若水”途经秦岭太白地区时,偶遇太白族人少昊部落,知其没有恶意并应邀进入少昊营地。昌意了解太白人有厚德、善驯化,更晓飞禽百兽之音,内心便对少昊产生敬意,对太白族人的驯化技能也连连称赞。昌意一行人在少昊部落停留数日,学习训禽手段,了解凤鸟氏生活习惯,同时传授了中原的农耕和冶炼技术促进凤鸟氏族的发展。经过“宝葫芦汇水”事件,昌意对“水”的价值意义有了更深的理解,学会了与人为善、通力合作的处世哲学。在《若水神话》的河流书写中,颛顼在“若水”中释放其传奇与智勇,成为一位举足轻重的远古圣王。淖子氏阿女来到坝上,坝上被万道金光笼罩了三日,第四日晚,当阿女行至若水河畔时,顿感瑶光倾泻而来产下颛顼。颛顼幼时便饮若水、食若木,十日能言、百日能行,长至五、六岁时就已身形高大、四肢矫健、双目有神,能与山怪作战。水怪洪响滋扰若水,一时间坝上和谷地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在女娲娘娘的指点下,颛顼寻得龙肘山矿石,用万罐的若河之水,数百壮汉轮番冶炼,最后铸成重达九十九斤的“清风宝剑”。宝剑锋利无比,无人能驾驭,只有颛顼挥剑自若、削铁如泥,最后斩杀水怪,名声震动中原。在《若水神话》中,颛顼因若水而生,饮若水而长,以若水之战而声名大噪。在治理坝上风俗民生上“若水”更见证了颛顼的魄力和能力。他肃清坝上的巫蛊作乱之风,于若水河滩斩杀行骗巫医,并整改坝上男女关系紊乱问题,锐意改革婚嫁制度约束男女,重刑施压威慑坝上民众。《大戴礼记·五帝德》这样评价颛顼的智慧谋略,“洪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材以任地”“屡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民”“洁诚以祭祀”[13],颛顼见识渊博、富有谋略、通达事理、培养人才,可以依照和遵循宇宙运行规律来治国理政,按照土地天然本性来生产资源,遵循四时政令发动生产,注重鬼神祭祀礼节,按照宇宙阴阳五行之气教化民众。而在《若水神话》中,仓颉来到坝上,见若水地区繁荣兴盛,于是传黄帝口谕与颛顼“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而同之,可为民之父母”[14],以此教导颛顼依照和遵循宇宙运行的自然规律来治理国家,维护百姓生产发展。

若水是《若水神话》中重要的审美空间。在河流中,女性完成对自我的追求和对认知的蜕变,女枢在若水的倒影中看见自我美好的青春形象,离乡施展才能与抱负,后又返乡建设若水。可以说,若水是贯穿女枢一生的重要线索,“在乡—离乡—归乡”的过程中,若水成为女枢蜕变成长的重要见证。另一方面,男性在河流中也获得了历练和成长,玄器与昌意在“颍水考验”中领悟了“水”的处事哲理,成长为更有智谋的领导者。颛顼因若水而生,饮若水而长,在若水流域大战水怪、锐意改革、肃理民风、养材任地,已然成长为知事有谋的新一代英雄人物。


四、河流书写的生命意识


诗人重述的远古巴蜀神话,展示了对蜀地文明的想象和神往,但实际上《若水神话》虚构的审美艺术世界并不仅仅只为满足这一点。《若水神话》更是注重挖掘蜀地先民的精神世界,从蜀地先民的生存境况与生命体验出发,展示蜀地独特的地理环境,在自然与社会中不断发掘人的处世精神,引发读者对生命意识的思考。在若水流域,“进取”是先民普遍的精神状态,一旦“进取”的动作出现停滞,往往就暗示着生命的结束。进取精神却会以无形的形式传承给青年人,新鲜的生命继续以“进取”的模式书写新的若水神话。曾大兴在《文学地理学的研究方法》中提出文学作品中的地理空间“从本质上将乃是一种艺术空间,是作家创造的产物,但也不是凭空虚构,而是与客观存在的自然或人文地理空间有重要关系。”[15]若水流域的地理环境是依山傍水,多若木、桑树等树林,树林中山兽野怪出没伤人,蜀地人常常与山怪斗争以获取安定的生活环境,杀取山兽以获得食物补给,因此形成了勇猛善战的品质。若水流域常常会有水怪出没,蜀山氏族人曾合力对抗黑河水怪,保卫部族生产生活安全。女枢是蜀山氏年轻一辈里出色的女英雄,十五岁便有着非凡的机敏和矫捷的行动力。夜晚的若水河畔,女枢凭借草丛“噜噜噜”的喘息声判定出猛兽的位置,几个箭步一跃翻身上树,取下腰间的带绳铁钩瞄准白罴后腿,跃下树干后,白罴便挣扎着倒挂在半空。若水流域的独特地理条件,使蜀山氏先民有着对抗水怪、猎杀山兽的精神意识。蜀山氏的进取精神主要体现在女枢带领蜀地英雄追随黄帝的大小战役中,在与蚩尤交战期间,蚩尤见城门下轩辕部族的人追赶一群披发的女子,责令打开城门射杀其后追兵。谁知,披发的女子皆是蜀山氏骁勇的女战士,她们成为此战最英勇的先锋,所向披靡。颛顼是若水流域地区最鲜活的生命,自出生起,便与若水有着神秘的血肉联系。饮若水、食若木,十日能言、百日能行,身形高大、四肢矫健、双目有神,并在昌仆的提点下独自与林中山怪作战。面对法力高强的水怪洪响,他丝毫没有畏惧之色,率领族人铸剑斩杀水怪,解决了若水泛滥积水成灾的问题。若河之水在蜀地静静流淌着,滋养着一代又一代蜀山氏族人,并延续着蜀地先民战胜水怪、山怪的进取精神,《若水神话》以河流的无限流动性象征蜀地人民不竭的进取精神。《若水神话》有着史诗结构的叙述表达,宏观展现远古蜀地的发展历程。它作为一部文学作品,表现出若水地区在发展与变革中对“人”的关注,即关注人的生活、人的现实、人的思想、情感、婚嫁以及对生命的态度。颛顼八岁时斩杀水怪洪响,名声大噪,震动中原,引发共工忌惮招黑凤下蛊毒害颛顼,幸得三凤先生不远千里解蛊。但一时间坝上巫风四起,真假难辨,众人受害。颛顼命人逮捕坝上游走的巫师,调查盘问事情始末,将害人的巫师押解至受害族人面前赔罪忏悔。责令将纯粹行骗游巫斩杀示众。自颛顼治理坝上,尊重生命,注重民生,关注民众现实生活。他常常以法令规范男女关系,大刀阔斧改革婚制,肃清生育无序的问题,并颁布三条法令:禁止兄妹通婚乱行,允许一夫多妻制,要求女人在路上回避男人。一时间不适应新规的女人被处以极刑,斩手断脚,坝上一度形成女子对男子退避三舍的局面。法令的颁布有力地遏制了坝上“令会男女”的乱行并规范生育现状。谷地出现亲兄妹通婚的乱行,依照法令应给予二人死刑。颛顼念在二人有悔过之心,不忍杀害,但无法违背法令,将其二人绑于十里外的荒野,让上天决定二人的命运。可见,颛顼治理部落有着“爱民”“理民”色彩,颁布法令教化民众,重视生育合法性,尊重生命等现实意义。


结语

《若水神话》凭借丰富的神话传说和独特的地理文化,建构起若水流域这一极具特色的蜀地文学空间。诗歌以河流书写为重要的表达形式,根据蜀地河流山川地形,勾勒远古蜀地先民生活场景,构建蜀地先民的精神面貌;通过河流及其相关意象群在巴蜀地理空间中的排列和组合,创造出独特的地理景观;叙述人物在若水流域地理环境影响下最终成为英雄的历程,注重挖掘蜀地先民的精神世界,用现代方式重述了远古巴蜀神话,是当下诗歌重述神话与河流书写的代表性作品。当然,在艺术表现手法的多样性及诗歌语言张力等方面,叙事长诗《若水神话》还有提升的空间,期待诗人日后创作出更多更厚重的文学佳作。


[1]司马迁撰:《史记》卷一,中华书局,1959年,第10页。

[2]《史记》卷一,第11页。

[3]徐良:《若水神话》,四川师范大学电子出版社,2021年,第47页。

[4]《史记》卷一,第10页。

[5]王聘珍撰:《大戴礼记解诂》,王文锦点校,中华书局,1983年,第126—127页。

[6]顾颉刚:《论巴蜀与中原的关系》,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31页。

[7]《若水神话》,第2页。

[8]《若水神话》,第65页。

[9]《若水神话》,第10页。

[10]袁珂、周明:《中国神话资料萃编》,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年,第109页。

[11]曾大兴:《文学地理学概论》,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162页。

[12]向松柏:《中国水生型创世神话流变系统论》,《民间文化论坛》2009年第5期。

[13]戴德辑:《大戴礼记》,孔广森撰:《大戴礼记补注》,山东友谊书社,1991年,第138—139页。

[14]《若水神话》,第84-85页。

[15]曾大兴:《文学地理学的研究方法》,《人文杂志》,201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