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燕,张欣欣
(西华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39)
摘要:网络重生小说是中国网络文学的重要类型之一,它不仅是对中国古代文学“重生”手法的继承,更是当代网络游戏重置体验的文学表达。从表层来看,重生文通过“再来一次”的想象收获情感认同、满足代入感、制造沉浸体验,提供唾手可得的廉价快感。然而,在爽文表象的背后,重生小说映射着读者群体强烈的深层焦虑症候:多重现实场域的快速切换带来的身份焦虑,消费文化背景下如何攫取世俗功利的选择焦虑,折射出隐藏在重生背后对现实生活的不满与幻想。重生小说的快感体验虽然可以暂时娱乐读者、抚慰情绪,但其中不乏粗制滥造之作借“重生”之名暗含大量道德越轨与价值偏置的情节场景,“重生”泛滥将导致理性失序,导向虚拟疗愈的预期落空、疗效失灵,反而加重群体的焦虑症候。因此,当前面对低劣重生文的甚嚣尘上,需要管理层、创作者与接受者多方共同发力,以优秀的文化产品涵养现实人生,最大限度地保障网文景观的生态健康。
关键词:网络重生小说;快感机制;青年焦虑;虚拟疗愈
经过近30年的高速发展,中国网络文学作为最具想象精神和强大创新能力的通俗小说,创造出了名目繁多的不同类型。重生小说早在网络文学兴起初期就已出现,其后久盛不衰,涌现诸多热门作品,如《魔道祖师》《庆余年》《11处特工皇妃》《锦绣未央》《步步惊心》等,“重生”甚至发展成为网络文学常见的情节设定。重生之所以在网络时代大行其道,主要在于重生想象与网络游戏重置设定的高度契合,使得这类情节在当下数字化语境中非常容易被接受。同时,重生还是网络小说最重要的快感装置,身份普通的芸芸众生,凭借重生这个金手指便可实现报仇雪恨、改错逆袭、事业开挂等,读者因YY而“爽”,在阅读中产生快感并迅速上瘾。重生看起来荒诞不经,但并非是脱离现实的,爽文的背后折射出当代青年群体身份认同的心理焦虑与求而不得的成长困境,读者深切认同的“复仇式”“改错式”与“搞事业式”重生,流露出的正是面对现实强烈的选择焦虑与无能为力的精神症候。重生小说在一定程度上以“白日梦”的形式给予读者以精神慰藉,然而这种利用重生金手指、无脑配角助攻等非现实手法所实现的“爽”,仅能提供想象性的精神疗愈,而不劳而获的逆袭成功缺少现实基础,反而导致虚拟疗愈的功能失灵,焦虑加剧。更重要的是,重生盛行,不少跟风之作甚嚣尘上,打着“重生”的旗号渲染以牙还牙、极端复仇,大量伦理失守、道德滑坡的情节描写,传递出来则是庸俗、扭曲甚至邪恶的价值观念,正是值得当下高度警惕的现象。
一、 从认同到代入:重生小说的快感机制
“重生”,作为一种故事设定早在《山海经》“精卫填海”等神话故事中就已经出现,其后在佛教“转世轮回”“前世今生”思想的影响下逐渐演变成为常见艺术手法,其中《牡丹亭》中的“杜丽娘”、《聊斋志异》中的“聂小倩”等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被视为东方文学中“最具有交际性的原型母题之一”。然而,重生小说成为网络文学的一种重要类型,“重生”作为网络文艺的一种设定大行其道,则与游戏体验密切相关,“当下文艺作品在分支剧情与多重结局中不断选择的存在主义式的大规模描写,显然与网络重置体验,尤其与游戏经验相关。”电子游戏可以轻松重启,作为互联网原生居民的Z世代对这种游戏重置体验早已习以为常,这使得他们更容易对“重生”产生认同,构成了重生小说中读者沉浸情节、共情角色的认知基础。游戏是在积累经验、升级装备的基础上一步步攻克难关的,重生小说也大体如此:从一无所有到事业有成,从死不瞑目到报仇雪恨,从悔不当初到改错成功,情节前后的巨大反差和角色代入的情绪共享,反转、逆袭、打脸、扮猪吃老虎……只要能够吸取教训从头再来,终能超越、逆袭、改错;而一旦读者全身心投入于故事内容时,便情不自禁、自然而然地代入主角,共享他/她的视角与情绪,并将其成长与逆袭视为自己的真实境遇与收获,直接感受到实现目标带来的胜利感和荣誉感。从认同到沉浸再到代入,读者在阅读快感的不断累积过程中逐渐“上头”,情不自禁地延续阅读行为以保持激动兴奋的高涨情绪,成为重生小说风靡一时的重要原因。
(一) 建立于游戏重置体验之上的想象认同
网络小说是“青年写,青年读”的文学,人设夸张、情节套路的网络小说在年轻人中持续火爆,正在于“透过那些重复的套路和烂熟的桥段,往往能看到网生人群的媒介经验”。Z世代作为网络文学的主流受众群体,其成长经历与电子游戏密不可分。贪吃蛇、俄罗斯方块等游戏早已成为青年一代童年回忆的背景底色,经典的斗地主和开心消消乐等成为闲暇时光的重要娱乐手段,王者荣耀、英雄联盟、和平精英更是风靡全球,拥趸无数……。随着网络游戏在Z世代生活中的日常化,源自游戏的重置体验日益被习以为常,与文学传统中的“重生”想象高度重合。游戏中“存档”“读档”的机制使得玩家在角色升级失败之后仍然可以卷土重来,并借助积累下来的经验教训赢得最终胜利;而在重生小说中,重生者最大的“金手指”就在于拥有“预知结果”的先知优势和“几世为人”的生活经验。
基于对重生想象的认同,小说主角借助重生金手指重启人生,重新来过、热血逆袭的经历也满足了读者的阅读期待。重生小说中,主人公重启人生的目的不尽相同,或寻得仇人报仇雪恨,或改正前过弥补遗憾,或事业有成人生开挂……但不管所求为何,重生金手指都能为他们实现目标提供捷径,利用先知优势提前规划人生、找到最优路径。《锦绣未央》(秦简)中,前世的悲惨经历令李未央重生后轻易识破他人诸般诡计,以牙还牙;《开端》(祈祷君)中,男女主人公死而复生,在不断循环中积累线索找出凶手,最终解决了公交车爆炸的危机;《11处特工皇妃》(潇湘冬儿)中,楚乔重生为古代奴婢,凭借着前世阅历实现逆袭,成为皇妃。重生金手指在这些角色实现目标的过程中提供了关键性的助力。
对重生想象的认同为读者的沉浸式阅读、代入感体验提供基本前提。“表面上看,网络文学只是将传统文学的原创性、陌生感进行了言语的膨胀,但实际上,网络文本在稀释和重复的外表下,反映出人们对现实的不同认识。”网络文学因此被视为“传统文学中越界叙事在当代中国网络语境的对应物”。正是基于共同的游戏体验,读者不需要像讨论《牡丹亭》中“杜丽娘为什么可以起死回生”那样,花费大量的笔墨解释“为什么会重生”“重生的具体过程”等等,以谋求故事逻辑的合理性,对于“重启”的认同使得作者得以将故事的重心放在“重生之后”,用浓墨重彩去渲染重生之后的故事,以满足读者的阅读期待,在天马行空的自由想象之后,彰显出隐藏在重生背后对于现实境遇的不满与幻想。
(二) 三种主要的情节设定:创业、复仇、改错
重生小说主要按创业和复仇、改错这三种目标的实现来搭建基本故事框架,制造“事业有成”“复仇虐渣”“改错逆袭”的阅读快感,大致可以被分为创业式重生、复仇式重生与改错式重生三种主要类型。
早期的重生小说从穿越重生开始,这种重生往往以体验在古代创业成功为爽点。现代人重生到古代社会大展身手,充分利用思维和科技上的优势碾压古人,成为人中龙凤甚至称王称霸。《赘婿》(愤怒的香蕉)中,宁毅靠发明松花蛋一鸣惊人,利用苏东坡、辛弃疾、《红楼梦》成就自己文豪之名;《贞观大闲人》(贼眉鼠眼)中,李素利用活字印刷、白酒、香水、火器等使自己成为情场、官场、商场、战场全面通吃的大赢家;《唐砖》(孑与2)中,现代考古队员云不器通过制盐炼钢和种土豆玉米得到皇家赏识,成为大唐隐相。作为“压力山大”的凡夫俗子,想象中满足一下“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欲望,收获一种“如果我重生到古代,也能马到成功,事业有成”的感觉,从中获取的些许快感,为“内卷与被卷”困顿已久的心灵带来片刻慰藉与抚慰。
复仇式重生的故事情节以报仇雪恨为主导,主角往往因为误信他人致使被侮辱欺骗、被利用抛弃,甚至陷入蒙冤而死、家人遇害、家族覆灭等悲惨境地。读者在为主人公不幸遭遇产生强烈“弱者同情”时,也在期待重生后故事的走向,好奇主人公重启人生后又该如何报仇雪恨,而重生者利用先知优势复仇虐渣的情节也给读者带来极大的爽感。《锦绣未央》中,李未央死于夫君和姐姐的鸠酒之下,重生之后开始她的复仇计划,报仇雪恨后步步高升至人生巅峰。这类复仇式重生的爽文迎合了传统的“旌善惩恶”的审美预期,复仇逆袭带来的快感正是平凡的日常生活所匮乏的。
另一类重生小说的主题是改错,主人公重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或者规避错误,成就理想的自己。《重回高考那一年》(远上天山)中,小公司职员纪时回到17岁高考那年,不再如前世般浑浑噩噩,而是扭转乾坤,努力学习考上了一流大学。《重生八零,媳妇有点辣》(宝妆成)中的夏晓兰,重回20世纪80年代的高考考场,解出那道至关重要的数学压轴题,考上了“华清大学”,开启了逆袭开挂的康庄大道。“改错式重生”何尝不是众多读者的愿望,正如加缪所说:“我们40岁时死于一颗我们在20岁那年射进自己心里的子弹。”375当尘埃落定时,成年的自己终将要为少年时犯下的过错买单,承受20岁那年那颗子弹的射击。既然现实当中没有后悔药,网络小说编织的这种幻梦就能够提供恰到好处的慰藉,追悔莫及的读者因这点阅读快感而沉溺于重生小说,热衷于“再来一次”的生活想象。
(三) 致力于小人物重生圆梦的角色沉浸
“沉浸理论”(flow theory)认为,当人们全情投入于某种活动时会忘记了自身存在与时间的流逝,这种神奇感受就是“沉浸式体验”。沉浸感实际上就是一种专注投入、凝神观照的美学状态,这种体验在文学艺术中广泛存在。“沉浸感在小说中表现为代入感”,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肯定了小说中的虚构世界,同时,随着情节的发展与角色产生共情,直至带入角色的心理与情绪。
网络文学超过5亿的庞大读者群体决定了其对“下沉”圈层的关注,制造代入感的秘诀之一就是主角必须足够大众和普通,和读者的身份、环境高度契合。“从身份来看,主角最好设定为小角色、普通人,这既为其后不断迈向金字塔顶端的升级叙事预留空间,同时,由于大部分读者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也就有利于他/她的代入。”《重回高考那一年》(远上天山)中,女主纪时是一个拿着三流大学文凭、随波逐流、迷茫消极的小公司职员。《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肉包不吃肉)中,主人公墨燃重生回到了他初入师门的懵懂时期,一切从零开始;《重回八零:媳妇有点辣》(宝妆成)中,夏晓兰重生成为寒门农家女,一穷二白,身无长物。这些小说中主人公重生的起点,正是生活中大多数人的生活状况,草根出身,屡屡碰壁。读者非常容易在这种人物身上找到亲切感,引发共鸣,实现代入。“故事的构建过程,就是读者认同主人公的愿望、行为动机、情感倾向,因而移情代入主人公的过程,就是主人公、作者、读者缔结情感共同体的过程。”显然,帝王将相指点江山的挥斥方遒纵然令人无限神往,小人物的悲喜人生却更容易让人产生共情,平凡人物的奋斗历程更能够引发大众读者强烈的代入感。
角色的普通平凡是为了让大众找到代入感,而主角的逆袭才是读者阅读的首要目标,人们并不想在网络小说中复见黯淡的人生,而是希望看到幻想中“理想自我”的实现,否则就会形成期待落空。《重生之女将星》(千山茶客)中,武力值爆表的女将军禾晏前世惨死在自私妒忌的亲人手中,然而重活一世,女主依然天真纯良,对人待事不设心防,眼界头脑没有太大长进。这种设置引起众多吐槽与批评,读者对于重生之后的期待视野是成长与逆袭,是“如果重来一次,我会……”而不是重来一次却毫无长进,因此,只有在重生前后的巨大反差中,读者才能获得巨大快感。
持续不断的快感获得是重生小说阅读成瘾的关键。“网络小说之所以让人上瘾得益于其快感成瘾机制,这一机制从触发读者的阅读选择与行为开始,经过读者的阅读行为和想象性满足的回报,最后达成成瘾性的阅读行为投入与循环。”在重生文中,则表现为以游戏媒介经验消除对“重生”设定的心理接受隔阂,以事业、复仇和改错等戏剧性情节吸引读者关注,再凭借贴合大众的故事设定中促使读者YY,获得三维现实中难以实现的阅读爽感。但重生小说制造的爽感是极其短暂的,为了填补随着阅读结束而出现情绪空白与空虚,读者不得不迅速进行下一次阅读,由此形成了反复索取、难以戒断的成瘾阅读。
二、 身份焦虑与选择困境:重生小说折射的青年群体症候
“网络重置背景下的文艺作品往往成为复合式的文本,从传统自然主义式的解读来看,数字时代的流行文艺似乎只是一些幼稚的有关少年成长的时空穿越故事,但如果连续捕捉故事与故事外现实的关系,就会发现其中深层结构。”表层来看,读者热衷于为“一眼假”的重生金手指和各种逆袭情节买单,究其深层,却“折射了现代人的虚拟生存体验,展示了人机关系、人类在网络时代的命运与精神症候”。网络文学折射出年轻人的精神内核与生活态度,人们在重生小说中寻求爽感,体现的正是当下青年群体高度紧张的精神面貌和追求压力纾解的心理状态。丰富多彩的网络生活造就了生活的多重场域与个人的多种身份,现实的镜像如此复杂多变,难免导致“我是谁”的身份焦虑。重生小说中套路化的故事情节、唯一正确的“标准答案”和千篇一律的“完美”结局都指向“成功”这条单行道,单一的价值准则在悄无声息中涵化着青年受众,并在网络传播的推波助澜下演变为集体意识。网络小说在高调打脸、逆袭成功的“爽文”狂欢表层之下,深层次地隐含着当代青年群体“如何选择,才能赢得完美人生”“做不对答案,就会很悲惨”的选择焦虑。
(一)“我是谁”的身份焦虑
“镜像理论”指出,人们通过镜子中的自己认识现实中的自己。“镜子”作为一种隐喻不仅包括反映自身形象的真实镜子,还指代他者和文化语境等整个社会组成的现实镜像,人们正是通过社会对自身的评价认识自我。但是,现实镜像本来就是复杂多面的,角度的不同会引起视觉的偏差,从而影响人们对自我的认知与认同。丰富多彩、瞬息万变的网络生活造就了现实的多重场域,数字化的生存方式带给人们多种身份,万花筒一般的镜像生活难免导致“我是谁”的身份焦虑;数字媒介的多重现实场域造就了多维迥异的镜像世界,身处人生十字路口的年轻一代在重生文、电子游戏、短视频的多重加持下,灵境穿行,进进出出,难免在各色镜像中迷失自我。网络视频、即时通讯、高铁、飞机……,通讯与交通空前便捷,可当代人却更难以从触手可及的周边世界获得认同,失去乡土皈依的孤独感从未消退甚至与日俱增。
小说也是现实镜像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其中角色和情节的认同与代入,成为青年群体自我认知清晰度下降的重要因素。小说角色虽然是作者创作的无生命虚拟体,但也是基于现实参照考察的结果,映射了作者的思想倾向,也是青少年认识自己的一面镜子。在镜像中获得的主体形象,是一个“理想我”,这个“理想我”构成了所有次生认同过程的根源。109因此,“这种现实自我与小说人物之间的差异,即自我—他人差异会引起青少年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
网络虚拟世界构成的镜像加剧了现代个体完成自我认同的难度。“泛娱乐主义‘精神茧房’桎梏诱发身份辨识模糊”,导致自我认同失序。Z世代往往具备两种身份——现实自我和虚拟自我,前者是现实社会镜像反映的自我,后者是网络虚拟世界镜像反映的自我。游戏世界中的每一次失败都是经验的积累,虚拟主体的自我价值就是在不断积累经验后的闯关成功中得以实现。但现实社会中却存在无数等级壁垒和潜在规则,现实自我的安全、价值、尊严得不到保障,两种自我状态的极大反差会造成青年自我认同的割裂。“网络文学可以看作虚拟生活的文学表征”,读者也可以从重生小说中也可以窥探虚拟网络构成的社会镜像,并从中探寻网络虚拟世界对青年自我认同的影响。而重生小说中的主角恰似网络游戏中积累经验重来一次后获得成功的虚拟自我,读者沉浸于“再来一次”的情节描述中,也极易造成自我认知的割裂。
(二)“怎么办”的选择困境
涵化理论认为,大众媒介所描绘的“象征性”现实对人们认识和理解现实世界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大众媒介将特定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加工成具备某种普遍性和共享性的‘符号(Symbol Reality)’,让大多数人产生强烈‘共鸣’而成为‘主流’,通过媒介的不断强化,让人们头脑中的‘主观现实(Subjective Reality)’被媒介塑造的‘符号现实(Symbol Reality)’所内化,两者进而趋于一致。”重生小说指向唯一成功的结局,使“大功告成”被涵化成为人生标配,后现代的物质主义和消费浪潮进一步固化了对于功名利禄的执念,这也使得青少年们更难承受一时败北的结果,在面对现实选择时更加犹豫不决、踌躇不前。
网络重生小说和互联网世界的虚拟体验所呈现的人生经验、所指向的完美结局和成功人生无不在演示着一种“标准件式的合格人生”,不断暗示获得世俗成功的重要性并使暗示错失这一目标的可怕结局。但实际上,该目标的现实可能性对青年群体而言过于沉重:小说中的主角在预知后果的前提下能够做出选择、把握好人生方向,实现阶级跨越、逆风翻盘;现实中,没有金手指的普通大众只有唯一的选择机会,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如何在无数种可能中选出那条“阳关大道”,重生小说所渲染的那种“选错了就会极其悲惨”的暗示如影随形,难免进一步引发青年群体的普遍焦虑。
重生小说在带给青年读者强烈快感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涵化”人们的意识形态和生活方式。风格迥异、类型众多的重生文实际有着千篇一律的指向和结局。重生小说中,主角携裹着对现实的不满而重生,无论是创业、复仇还是改错,貌似面临多种选择,而套路化的网文却将人生道路设计得如同数学题一般只有唯一正确选项,指向“功成名就”这个“标准答案”。《俗人回档》(庚不让)中,报社审读员边学道重生回到高考前,依靠长年读报的信息积累,在多个领域抢占商业先机。《凰权》(天下归元)中,凤知微女扮男装成为无双国士。《女医·明妃传》(张巍)中,谭允贤走出宅院投考太医院,成为一代女国医。重生文的完美结局指向名利双收的高光时刻,也在不知不觉中树立起了“成功”的衡量标准,激发了青少年群体的思维共振。
重生小说激起了读者对“成功”的情感偏向和执着追求,而无处不在的媒介环境为这一“共振效应”推波助澜。当媒体呈现的景观与日常生活的见闻不谋而合时,二者的叠加会加倍放大信息的作用,显著提升涵化效果。当重生小说的故事情节同网络虚拟社区中的体验指向一致时,小说中的价值观念会再次强化读者的既有认知,形成大规模的情感共鸣,并迅速演进成为群体的共同认知。看朋友圈中亲朋好友各种幸福高光时刻,看短视频博主时尚精致地出入各种高级场所,看带货主播轻轻松松日进斗金……每一次打开手机接收到的碎片信息时常在彰显繁华璀璨的生活图景。当网络虚拟世界中所标榜的成功人生与重生小说主角的功成名就步调一致地输出同类价值观念,“成功标杆”就被树立起来了,年轻一代开始步调一致地向其迈进。
然而,近几十年的高速发展在提高国民教育水平的同时也带来了学历贬值,一个普通的大学文凭已经不再具备跨越阶级、改变命运的敲门砖资格,反而在日益严峻的就业市场中成为“脱不掉的长衫”。日益完善的社会规则和晋升制度使得年轻一代很难一蹴而就地大展身手,只能沿着社会阶梯缓慢攀爬,成功变得愈发遥不可及。现实生活的平淡无奇是如此暗淡无光,微薄的薪资支撑不起“诗和远方”,极度渴望成功的心态在逼仄的现实面前简直就是“一地鸡毛”,“早知如此”“悔不当初”的选择焦虑因此成为弥漫当下社会的一种青年症候。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巨大落差使得年轻一代转而寄情小说和网络,试图从中寻找精神慰藉,幻想重生,渴望金手指。
三、 疗愈落空与价值失范:“重生”功能的实践失灵
(一)虚拟疗愈:焦虑的想象纾解与现实落空
从重生小说的表层结构来看,主角以认知优势重启人生逆风翻盘,让读者产生自己也能够在现实生活中获得成功的错觉,突出体现了重生小说的娱乐与补偿功能。重生小说最大的意义在于通过构建“一套全民疗伤机制”,纾解现实焦虑。“上帝已死”,后现代群体堕入虚无主义的深渊,哪怕是最具革命和创新精神的青年一代也不得不屈从于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随波逐流,在阶层固化的“社会阶梯”前一筹莫展。既然在现实中四处碰壁,难以塑造理想的自我,通过小说编织幻境,利用重生来自我重构、实现对既有规则的想象性突破,也顺理成章地成为抚慰这一群体的被动选择。形形色色在现实中遭遇挫折的人群,被繁重的学习任务与日趋严格的考试制度推着向前跑的青年学生,被KPI和车贷房贷疯狂压榨的工薪阶层,被家庭琐事不断挤压个人空间的家庭主妇……无论哪个圈层人群所积聚的种种悲观想法与负面情绪,都能够在这种“重来一次”的想象中得到某种程度的宽慰与纾解,实现文学的虚拟疗愈功能。
然而,作为一种纯属YY的白日梦,重生小说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释放压力、化解焦虑的功能,但小说为了保持阅读的爽感而虚构不切实际的手法解决焦虑,强行走向团圆结局,归根结底,是一种想象性的虚拟疗愈,这种疗愈的实际功能往往因脱离实际而落空甚至起到负面作用。在重生小说中,除了以重生作为“金手指”之外,其他解决方法也不外乎几类:或以前世的失败教训作为反面教材,在第二次人生中幡然醒悟、脱胎换骨做出正确选择;或运用预知未来的能力来规避风险、抓住机遇,实现自我价值;或者运用反衬法,用配角的愚蠢自私表现主角的智慧仁义。
首先是重生后人生道路的单一选择。重来一次的人生并非一成不变,重生意味着主角站在一个全新的起点,需要重新选择与规划人生,仅凭重生的金手指就可保证此后的人生一帆风顺吗?面对复杂的现实问题,爽文的作者们选择了轻拿轻放,小说主人公的判断与选择往往是以前世作为反指来进行的,主人公就是在对过去的一次次否定中完成逆袭、获得成功。“否定从前即当下选择”的重生逻辑是能想到的最直接的解决方法,人们将现有生活的挫败简单归因于从前的某次错误选择,幻想着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不一样的选择就能彻底翻盘、改变命运。但事实并非如此,“即便获得某些优势和特权,第二次人生也并非与已知完全相符,未知因素与不确定性依然如影随形”,人生并不是简单的判断对错,前世的经验只能排除诸多选项中的某一雷区。“重生之后还是要摸索着再来一遍,变相说明了重生文的另一层要义,生活都是一个个当下日子的累积,想要过得好,还得认真生活,不能指望重生光环的照耀。”
其次是重生前后主人公的巨大反差。重生小说中,无论主人公前世多么平庸愚昧,重生后就会立刻脱胎换骨,直接换了一个灵魂。《重生之将门毒后》中,沈妙前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怯懦“草包”,重生后不仅有勇有谋,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情大改或许是因为遭逢巨变的缘故,读者勉强理解,但因时光倒流便瞬间获得需要长期磨练方能达到的技艺能力未免太过牵强。归根结底,人物的种种突兀变化只不过是为了使主角逢凶化吉、逆袭顺利所做的异想天开的设定而已。这些夸张的设定吸引并抚慰着焦虑的读者,似乎只要能够重生,自己就会变得无所不能、所向披靡,一切问题也随之迎刃而解,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表现了当代青年趋于逃避、不愿费时耗力解决问题而寄希望于捷径的侥幸心理。
最后,网络文学作者热衷利用单一扁平的配角反衬主角的智慧强大。重生小说中的许多配角无疑是单纯的工具人,仅用一个句子就可描述殆尽的扁平人物,特别是在宫斗和宅斗文中,自私的父亲、卑微的母亲、伪善的手足与凉薄的爱人等,都成为重生文的标配。《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中的盛明兰、《锦绣未央》中的李未央、《重生之将门毒后》中的沈妙、《庶女攻略》中的罗十一娘……人物生存环境大多符合以上描述。也正是配角的种种恶意与阴谋诡计让主人公涅槃重生,提前规划,造就各种人生高光时刻。但是现实中没有所谓的“主角光环”一路开挂,更没有无脑配角配合打脸。人性虽复杂多变,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总是处于被他人利用、抛弃的艰难处境,忽视人与人之间相互信任、互相扶持的温情与爱意,沉湎于重生小说中刻板单一的人物书写,反而会影响读者对现实人物的评价与判断。
(二)价值失范:道德滑坡与底线失守
随着重生文的盛行,大量跟风之作一拥而上,为了吸引眼球,不惜编造极端甚至骇人听闻的情节场景,其中不乏包含着宣扬不劳而获的成功捷径、鼓吹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的极端利己行为、渲染以血还血的极端复仇等,表现了部分重生小说一味追求“爽感”背后隐藏的道德失守、底线沦丧、价值扭曲等系列问题。这些低劣之作不仅成为制扼其良性发展的桎梏,还拉低了网络文学整体的艺术水准,将原本还适用于文化产业“休闲零食”的网文彻底黑化,沦丧为文娱产业的“有害垃圾”。
1.宣扬不劳而获的终南捷径
重生的目的即为获取各种各样的成功,而在金手指加持下的主角一路开挂、轻松逆袭,现实中需要历经重重磨难考验才能赢得的胜利果实在小说中变得唾手可得,其中不劳而获思想的宣扬对青年群体脚踏实地的务实精神培养造成极大挑战。《庆余年》中范闲通过抄袭《红楼梦》、诗会“赋诗”《登高》名震文坛,宴会醉酒吟诵《将进酒》等名作,直接助其登上文坛领袖之位,成为小说中的名场面和主角高光时刻之一。《赘婿》《贞观大闲人》《唐砖》中的主人公也都无一例外借助遥遥领先的现代科技优势凌驾于古人之上。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角色无论是借用现代科技成果,还是将传统文化成果据为己用,都是信手拈来,想用就用,毫无版权意识和侵权压力,而读者对这种“为所欲为”也高度认同、一笑了之,究其原因,更多的还是基于对于小说虚构的宽容和纵容。然而,这种不劳而获的心理预期,却对青少年群体实实在在地构成了某种不良的心理暗示。
更有甚者,大量《重生之财富逆袭》《重生之不劳而富》之类的小说,赤裸裸地宣扬不劳而获,其中角色如李云飞、陈天逸等重生之后意外获得了能够预知未来的神秘能力,借此在股市、彩市、地产中大肆投机,不需要深入研究公司的基本面,也不需要分析市场的宏观走势,这种轻松获利、不劳而获的方式,让他在短时间内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过上了奢华的生活。
虽然重生小说中不劳而获的情节能够给读者带来一时的爽感,但是这种思想执迷不悟却是极其危险的。在现实生活中,成功和财富往往需要付出辛勤的努力和汗水,不劳而获虽然看起来惬意爽快,只会让人陷入懒惰和虚荣的泥潭中,最终导致人生的失败和悔恨。劳有所得,只有通过真实的体验实践才会真正有所领悟和提升,劳动付出是与个人成长匹配一致的,正如《庆余年》中,文坛领袖美名下范闲徒有虚名,依然只具备普通现代人的知识水平,重生金手指不仅无法由外而内地拔高主角的思想层次、提升实际能力水平,反而在对金手指的过度依赖中主角容易成为名利的傀儡,丧失自我主动权。
2.宣扬极端利己主义的“冷静”“理性”
复仇重生文中存在大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情节,作者利用主人公前期极其辛酸的悲惨遭遇骗取读者的同情怜悯,以情绪式泄愤掩盖其中摒弃道德、罔顾律法的“非礼”本质,为原本僭越原则的行为粉刷上一层虚伪的光环,给读者造成一种“犯罪有理”的心理暗示,进一步加剧了价值偏移、扭曲的恶果。
在重生小说的设定中,为了给前生的不幸遭遇以逻辑自洽,大多采用欲扬先抑的手法,给主角张贴“傻白甜”“恋爱脑”“猪队友”等导致悲惨命运的性格标签,将其归结为懦弱胆小、感情用事等性格问题。重生之后,将角色的逆袭刻画到另一个极端,为铺垫重生后的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打着“冷静”“理性”的旗号渲染极端利己行为的案例屡见不鲜。极端的利己主义,表现为过于重视个人利益,忽视他人的感受与需求,缺乏同理心和道德感,甚至为了个人私欲无视规则、践踏法律。《重生之将门毒后》(千山茶客)中,女主沈妙在有能力对处于艰难处境中的弱势群体施以援手时为避免卷入风波而选择冷眼旁观。在《我不做妾》(榆冬)、《兰香缘》(禾晏山)等以“巧取豪夺”为主题的重生文中,男主爱上女主后,完全无视女主的拒绝态度,强取豪夺强纳为妾,对其身体和心理施以双重控制与伤害,以满足其自私卑劣的占有欲。《坤宁》(时镜)中女主姜雪宁前世嫉妒姐姐暗中破坏其姻缘,为了拥有权势放弃了家道中落的青梅竹马,成为皇后之后滥用权势结党营私,而重生后女主通过一女多男情感摩擦的“粉红泡沫”成功转移读者关注重点,由万人迷主角光环和重生金手指制造的强烈爽感遮蔽了极端利己主义的本相。这些情节设置,打着极端利己主义的“冷静”“理性”,看起来是为了复仇、逆袭,事实上却在不断的追名逐利中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看似不起眼、难以察觉甚至以此为爽的情节中隐含极端的利己主义,成为重生文价值表达上的又一故疴,对于作为网文阅读主体的青少年群体,无疑是影响恶劣。
3.渲染不择手段的恶性复仇
重生文中还存在一些恶性复仇、血腥暴力的情节。《将门嫡女之定乾坤》中,沈妙凭借前世经验识破婶婶任婉云欲借豫亲王之手玷污其清白的诡计,原本可以提前规避,却将计就计,与毫不知情的任婉云之女沈清调换房间,使其成为被施虐奸污的无辜受害者;无独有偶,类似情节也出现在《重生之将门毒后》中,作为对手的女配们后果极其凄惨:或被邪恶淫棍亵玩虐待,或弃于马厩被下药发情的牲畜蹂躏致死,或砍去四肢置于闹市成为人形痰盂……许多充斥极端暴力血腥的复仇手段。《重生之爷太重口味了》(黑心苹果)中,经历众叛亲离的女主重生后成为有精神问题的变态杀手,热衷于将尸体制作为人偶。《死去的新娘》(尸姐)中女主被精神杀人犯男主拉入重生循环,在反抗的过程中也逐渐同化为精神杀人犯,最后一次重生时为了成功报复男主,女主甚至将二人的儿子剁碎成糯米丸子。尽管因为此前的不公遭遇,重生复仇其情可宥,但手段之残忍、涉及之无辜、施虐之惨重……令人发指,惨不忍睹,这些情节的不仅涉嫌道德沦丧、价值扭曲,甚至已经触碰律法底线,完全有害于青年读者群体的心理健康,将原本定位休闲娱乐功能的重生文彻底黑化,拉低了重生文的整体艺术水准,成为网文产业中的毒瘤。
四、 “重生”沉湎的内在隐忧与应对策略
(一)“重生”沉湎的内在隐忧
重生小说通过不切实际的套路设定为读者提供廉价快感,营造一种废材逆袭的美好幻境,在一定程度上对于青年群体的焦虑心态起到了虚拟疗愈的功能,但镜花水月的脱离现实终将导致疗愈的失灵与落空。各种改天换命的设定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只能为读者在闲暇之余争取逃避现实的片刻时光,并不能提供切实的解决方案或终南捷径。充当生活调味品的重生小说往往凭借认同—沉浸—代入的快感机制吸引读者沉湎日夜、乐此不疲,通过接连不断地阅读来延续小说中的瞬时满足与即时放纵。成瘾状态下的读者在连续阅读行为中无意识地认同并复制了小说内涵的思维模式与价值标准,甚至希冀从中“取得真经”。不仅无法缓解现实焦虑,反而容易致使个体出现理性迷失和价值偏置,从而导致更深的迷茫与焦虑。
艺术想象与现实经验边界的模糊,是沉湎阅读、过度娱乐的表现,长此以往将造成读者认知偏差、丧失理性思辨能力的问题。相较于错综复杂的现实世界,重生小说中遵循着简化的生存规则,进行非黑即白的情绪判断,即角色的行为动因、人际关系以及世界架构都遵循是非分明的不二准则,完全排除第三种可能性的存在。无论是“否定从前即是当下抉择”,还是毫无过渡即可实现的成长逆袭,或者“一切竞争对手都是反派”的配角设定,这些情节套路都由简单的幻想和爱憎情绪支撑着,有意无意地疏离复杂暧昧的灰色地带,以回避现实社会中的“潜规则”。显然,重生小说中的简化与情绪处理是放大冲突、制造爽点的手段,完全脱离了现实生活。重生的装置使身处现实的读者却无法接触到真正的世界,眼中只能看见反差、逆袭,只能透过非黑即白、顺昌逆亡的思维模式来理解世界。但难以节制的成瘾阅读在大数据的精准推送下愈演愈烈,读者在点击、点赞的阅读行为中被整合进数字资本的算法机制,其生命不再扎根于真实的大地,而成为附着于数字机器之上的无根者。
成瘾阅读的隐忧不仅在于理性缺失,文本蕴含的意识形态和思想观念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并重塑读者的价值观念与伦理认知,陷入利己主义的窠臼。通过对既定规则的屈从迎合,重生文中的人物价值得以满足和实现,“其本质仍然没有全面突围出封闭的权力秩序”。如《庆余年》《赘婿》中主人公成为富商、文豪、权臣的内部逻辑隐含着对等级制度、霸权主义的推崇;《后宫·甄嬛传》《锦绣未央》主人公上位、复仇的过程也遵循着弱肉强食、以暴制暴的丛林法则;《重回高考那一年》《重生八零:媳妇有点辣》中主人公对金榜题名、跻身“华清大学”的执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的追名逐利。这种咸鱼翻身、废材逆袭的结局看似痛快圆满,但其中对于理想自我和成功人生的无节制追求,不过是一味地将自我扭曲变形以求得贴合社会金字塔要求的主体异化过程。同时,逆袭的巨大诱惑还促逼着人们不断忙碌于名目繁多的自利行为,甚至不惜违背公序良俗的价值体系。
(二)阅读成瘾的解决路径
重生文的盛行,正如尼尔·波兹曼想要警示人类的:“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持续的爽文阅读如温水煮青蛙,读者需要依赖不断加码的“工业糖精”才能获取“快感”“爽点”,无视价值判断的钝化与理性认知的萎缩,甚至对道德的沦丧和价值的扭曲趋于认同。
读者如何才能重新掌握对于自身思想与价值的主动操控权,从而摆脱“被冥河摆渡人卡戎榨干灵魂的命运”?这需要辩证地看待小说的意识形态影响功能,通过主流思想的价值引导、市场监管准入机制的丰富完善、阅读主体素养的有效提升,多方合力,推出优质的文化产品,满足大众对通俗文学精品之作的巨大需求。
首先,坚守主流思想,明确价值引导。一方面,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导向推动网络小说的内容生产,自觉抵制极端片面、媚俗低级的写作倾向,将多元理性的辩证分析与健康积极的思想观念注入青年读者的文化生活中,从根源上断绝不良信息的生产。另一方面,“积极建构接地气、有生气、聚人气的主流媒体传播体系,不断提升主流价值观的吸引力、感染力”,通过全媒体主流评价体系对重生文创作进行隐形制约。无论是小说阅读App还是其他社交媒体的评论与讨论,还是文学网站和其他组织举办的评奖、排行活动,都将有效地规范并引导着读者的阅读体验,主流意识对重生文中狭隘、贪婪、极端的情节的有力批驳,将有效唤起青年群体的警醒意识,自觉抵制其思想控制,从而有效扭转重生文创作的不良之风。
其次,完善市场监管与准入原则。除了依赖作者的创作自觉与社会主流意识的隐形规范,还需要借助强制性的法律法规对文化市场进行刚性约束,完善市场的监管与准入原则机制,提高产出门槛,由“良币”驱逐“劣币”,最大限度地保障网文景观的生态健康。一是重视重生小说的社会价值,提高准入门槛,拒绝违反公序良俗、质量低劣的文学作品,不能放任“文字瘾品”占据文化市场的主场;二是“要以明确的制度界定数字平台的主体责任,将算法信息的责任问题追溯至平台主体”,推动各大文学网站与阅读软件建立严格的监管体系,保证相关法律法规的有效施行。三是科技赋能提升监管能力。充分利用大数据等科技手段,对海量网络小说进行数据监测,精准定位违规内容,辅以人工甄别,助推全方位、常态化、高效率市场监管体系的不断完善。
最后,读者应对“重生”建立清晰定位和清醒认知,既可在重生文构筑的虚拟空间中获得焦虑纾缓,又能洞察虚拟繁华背后的疮痍伤痕,不混淆虚拟与现实、艺术与生活的关系,不盲从照搬网文经验。同时对青年群体价值趋向中的“娱乐至上”与思维模式中的“羊群效应”有效纠偏,避免由于对小说角色的高度认同和情节的感同身受所造成的盲从,从而摆脱片面化的认知渗透与非理性的情感渲染造成的不良影响。清醒认知重生叙事的逆袭经验在现实生活中的荒诞性与潜在风险,通过“逆向代入”思维明确爽文的游戏与娱乐本质,从而复归身为审美主体的价值理性与辨析能力。
结语
网络重生小说将中国传统文学中的“复活”“轮回”因子置于现代网络经验之中,既具奇思妙想、又获广泛认同,因而大行其道。读者沉浸于小说角色,在重生的世界虚拟实现了可望而不可即的现实欲望,唾手可得的廉价快感诱使读者沉湎其中,嗜此不疲、乐而忘返。然而,水月镜花的幻境背后,折射的是青年群体的焦虑症候。数字媒介的多重现实场域造就了多维迥异的镜像世界,习以为地常穿行其中却难逃“我是谁”身份焦虑;消费文娱大行其道,不断渲染对功名利禄的执念,年轻人无时不在面对“怎么办”的选择困境。事实上,由各种反差和逆袭组合而成的重生小说归根到底只是一种文化产业流水线上的快消品,或能提供短暂的虚拟疗愈效果,却终将无法承担文学经典释道解惑的崇高期待,读者的过度娱乐、迷信重生只会适得其反,深陷身份焦虑与选择困境的泥沼;更遑论当前创作中大量“劣币”充斥市场,输出道德沦丧、价值扭曲的极端情节,导致部分尚可作为文娱“休闲零食”的网络小说因此沦为“有害垃圾”,祸害读者群体的精神健康。针对这种局面,唯有多方发力,有效监管,推动创作与阅读齐头并进,从源头上杜绝,从价值观上引导,从审美上唤醒,才能有效预防、降低不良影响。同时推动网络文学切实承担起弘扬主流价值观、讲好中国故事的时代重大使命,朝向精品化、主流化的方向稳步迈进。
(作者简介:陈海燕(1978-),女,博士,西华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硕士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网络文学。张欣欣(2001-),女,西华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23级中国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网络文学。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基于‘嵌入’理论的饭圈文化治理路径研究”(项目编号:22BXW047);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四川网络文学发展研究中心”项目“网络重生小说的游戏叙事与消费逻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