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后院有棵歪脖子桃树,它的模样算不得周正,树干像麻花一样拧着,向东探去,似乎想挣脱些什么。

每年桃花开得最盛时,外公总要拿出那把磨得锃亮的剪刀去“修理”那些过于热闹的枝条。

我十岁那年,终于忍不住拦住他:“外公,开这么多花,剪了多可惜!”

外公的手悬在半空,剪刀在晨光中泛着青白的光。他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孙儿啊,你看这树。”他指向最茂密的那一枝,“花太密了,争阳光,抢养分,结的桃子都长不大……”

“咔嚓”一声,缀满粉红的花枝应声落地,我的心也随之一颤。

“舍掉一些,剩下的才能长得更好。”外公神情温和,“树跟人一样,有舍,才有得。”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弯腰拾起一枝落花,心中那片混沌的天地,仿佛透进了第一缕关于选择的光。看着满地落英,我第一次触摸到“舍”与“得”之间,那根看不见的弦。

几个月后,桃子熟了。那些被修剪过的枝头,果然都挂着硕大的果实,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桃子上留下跳动的光斑。

那个夏天,有人看中了后院的几棵老杉树,开出令人咋舌的高价。外婆有些心动,毕竟这老房子马上就要拆迁了,那几棵树也留不住。晚饭时,她刚提起话头,外公就放下了筷子,一脸严肃。

“树不能动。”外公的语气不容辩驳。

“这几棵树……”

“它们立在那儿,早就不只是一棵树了。”外公望向窗外,暮色正浸染天空,“鸟在上面做窝,蝉在上面蜕壳,树荫底下,孙儿从小玩到大……”他转过头,昏黄的灯光在他浑浊的眸子里,点燃了两簇跳动的火焰,“有些东西,得了钱,留下的将是更不值钱的荒凉。”

买树人悻悻而去,晨光再次升起时,那几棵老杉树,仍静静地立着,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也是那个夏天,我在树荫下读完了巴金的《家》《春》《秋》。蝉鸣如雨,落在书页间,也落在我生命的土壤里。

后来,拆迁的计划取消了。桃树依旧年年开花、结果、落叶……我渐渐明白,外公守护的从来不只是几棵树:他舍掉的是触手可及的功利,守住的是一个可以让生命从容扎根、生长的时空。

如今,每每看见窗前摇曳的绿影,耳畔总会响起那清脆的“咔嚓”声。年少时朦胧不解的“舍”与“得”,早已化作成长的养分,在我生命深处静静沉淀。

原来,真正的成长,不在于我们急切地抓住了多少,而在于我们终于懂得了,该何时、为何、如何去松开自己的手。就像外公院里的那棵桃树,舍却了一春的浮华与喧闹,才在盛夏的枝头,凝成了那沉甸甸的、被阳光吻透的甜。

 

(作者系南充十中初2024级1班学生  指导老师:杨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