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力展现文学期刊不断开拓创新的活力,2025年度的《星星·散文诗》开辟了一个富于新意的栏目——“城市一对一”,并在第5期以“绵阳篇”这种醒目标题的设置,集中刊载了绵阳本土诗人的《涪江时辰(组章)》、葱葱的《永远的红色(组章)》、雨然的《绵阳科技城,照亮我们的光(组章)》、瓦片的《绵州密码(组章)》、王德宝的《蜀都在望(外三章)》。《剑南文学》2025年第4期也开设“散文诗页”专栏,刊发了绵阳诗人雨然、葱葱、瓦片、许星、王德宝从不同角度书写绵阳的散文诗。显而易见,《星星》诗刊和《剑南文学》的此番举动,旨在通过诗人对所在城市的诗意书写,传递诗人对这座城市的情感、内心、思想、灵魂的深切关注,力显诗人对这座城市历史与现实、社会与民众、文化与文明的深层勘探。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学期刊的这种主动作为,不仅会大大激发诗人审美创造的精神力量,同时也能够积淀人们关于城市的一份深沉记忆。

从文学发生学的角度进行审视,我们不难发现一个非常明显的问题存在,即《星星》诗刊和《剑南文学》的此番举动,必定会引发众多学者关于城市文学的深层次讨论和思索。何为城市文学?中国的城市文学兴起于何时?诗歌艺术书写城市又表现出怎样的特点?接踵而至的这一连串问题,都需要文学理论工作者做出回答。在笔者看来,所谓城市文学,特指以城市生活、城市市民、城市文化、城市文明进程作为表现对象的文学形态,其内容主要围绕凸显城市特点这一中心,且辐射至城市的各个社会领域,既包括对城市风貌、城市市民和城市印象、城市体验的生动描绘,也涵纳对城市的历史变迁、城市的文明进程和城市生活形态、城市人的物质欲望的具体描写,更有着对城市政治色彩、商业色彩、大众化色彩及其功利性、世俗性、娱乐性的深层展示。一言以蔽之,就是对城市现象的描绘和对城市本质的揭示。然而,城市并非一成不变的物质形态存在,它会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和文明历程的演进,不断更易或增添自身新的形象内涵。以房屋建造中使用的建筑材料为例,我们便能窥探出城市的这种显著变化。从原始社会末期到整个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大多用泥土、干草、石块、木材、石灰、黄泥浆、涂料、琉璃瓦等低端的建筑材料建造房屋;自民国时代以来,逐步发展到用泥土与石料的混合、青砖红瓦、钢筋水泥、化学涂料、合成玻璃、大理石地板进行建造;到了当代社会,建造房屋所使用的建筑材料,不仅呈现出越来越高端的发展态势,而且显得更为丰富多样。尽管建筑材料只是整个房屋建造中的一个方面,但它却能够强烈地折射出社会的历史发展和文明程度,因为它不仅是构成鳞次栉比、耸立云天的高楼大厦的基础,也是创造出工厂林立、商贸繁荣、交通发达、智能管理等城市影像的前提,这些无疑是一座现代城市的显性标识。由此而论,城市文学其实就是对城市文明历史及其灵魂姿仪的艺术表达。

中国诗歌又是何时开启它书写城市历程的?据论者有限性的阅读和认知而言,这要追溯到两千多年前孔子编撰《诗经》的春秋时代,其中的《静女》无疑是最早书写城市的诗歌名篇之一。这首诗细致描绘了一对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在城中幽僻之处相会的情景和细节。这位男子原本与恋人约定,在城里一个僻静之处相会,当他来到约会的地点,恋人却故意躲在暗处不愿现身,这令他左右徘徊、心急如焚。显而易见,这位女子试图通过对男友一举一动的细致观察,看其是否对自己真心相爱。这首诗,既生动展示出女子的顽皮、灵动、智慧,也表达了男子对恋人的一片痴情。除这首诗以外,《商颂》《周颂》《鲁颂》里所辑录的一些诗歌,也从不同角度记述了王公贵族在城里通宵达旦畅饮的场景,展现出奴隶社会少有的社会兴旺景象。继《诗经》之后的汉赋,对城市的书写和艺术表达,抵达了一个相对较高的节点,譬如枚乘的《七发》、扬雄的《蜀都赋》、班固的《两都赋》、张衡的《二京赋》等,都不同程度地再现了京师一带和地方都市的富庶、丰饶和壮美景观。随后的唐诗和宋词,无论是对长安富丽堂皇的写实,还是对益州商贸繁荣的描绘,或是对汴京社会中兴的刻画,抑或对临安秀美景色的铺染,可以说都将对城市的书写推向了史无前例的艺术巅峰。逮及现代和当代中国,随着诗歌队伍的不断壮大,题材内容的愈发丰富,文体形式的多种多样,艺术技巧的日益成熟,更为诗人的书写提供了自由而广阔的天地。这个庞大的诗人群体,或专注于城市风貌的描写,或聚焦于城市细节的描绘,或凝神于城市整体的描述,或者着力于市民形象的刻画,或者精心于群体形象的塑造,或者关注于城市文明历程的谱写,从而创造出一幅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诗意图景,为中国诗歌史的审美建构抹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尽管如此,我们仍需明白一个基本事实,诗歌书写城市只是城市文学表达的一个重要方面。

著名文学批评家、理论家蒋述卓在《城市文学:21世纪文学空间的新展望》一文里指出:“对于中国文学来说,城市文学对整个文学的拓展首先表现在对文学现代性空间的拓展上。文学的现代性是文学在以工业化、城市化为标志的现代化过程中所呈现出来的必然特性。现代的审美风尚、话语、意识、理念,现代的物质景观、生活内容、生活方式是现代化的必然产物,是现代性的具体体现。它随着现代化的进程而不断地更新着自己的内容,拓展着自己的疆域,并赋予自己时代的文学以崭新的面貌。因此,文学的现代性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它的当代性,它是现代化进程的折射和反映。”批评家的这番论述,一是为我们阐释了城市文学的现代性特征——在批评家看来,工业化、城市化既是社会现代性的重要标识,也是构成城市文学现代性特征的核心,物质景观、生活内容、生活方式及其富有的文化风尚、审美意识、艺术理念、话语表达,不过是一种具体而微的体现;二是揭示了城市文学是一个不断开拓、创新、升华的发展过程,是城市文学前行的规律,正是基于这样的发展过程,城市文学才能够以常新的面貌出现在读者面前。在上述基点上,批评家进一步深刻指出:在21世纪,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快速推进,特别是市民社会的形成,原先由乡土文学作为主导的文学格局将被打破,形成乡土文学与城市文学的两极对立,逐步朝着城市文学倾斜。纵观当下的文学发展态势,这位批评家的预言正在变成现实,城市文学已然成为文学的主导。

通过对城市文学内涵、诗歌书写城市历史、城市文学现代性特征的细致梳理,笔者又发现了另一个值得深入玩味的问题,即所有的文学创作都发轫于地方,或者说是基于地方文化视野。这个地方,可能是某座城市或某个乡村,也可能是一个人的出生地或居住地,其自然、社会、历史的真实存在,家族、亲人、友情的彼此交融,世事、细节、情景的相互叠合,不仅会催生一个作家最初的文学心象,也是一个作家走向文学广阔天地的基源。将这种问题意识下沉,探讨具体的文学现象,我们不难发现,绵阳散文诗作家群体的创作主要是从地方文化视野出发,采用不同的审美视角和艺术技巧,借助对绵阳的历史存在、自然意象、社会现实、文化内蕴、文明进程的书写,深层次传递出诗人对这座城市的认知、把握和审美表达。

在绵阳散文诗作家群里,王德宝既是一位富有本质意义的诗人,同时又是一位艺术经验相当成熟的当代名家,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以来,他便开始在中国散文诗创作领域崭露头角,写出了为数众多、堪称优秀的佳品,《星星·散文诗》和《剑南文学》所刊载的《蜀都在望(外三章)》,不过是他创作历程中的一次牛刀小试。细细品读这四章散文诗,作者从深层的历史意识出发,以绵阳城区内的富乐山、子云亭、越王楼、涪江等人文景观与自然意象为主要描写对象,旨在透视和发现隐于背后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历史现象及其所蕴含的历史意义。在诗人看来,发生于一千八百年前富乐山上的那场涪城会,是三国鼎立局面的萌芽,因为无论是孔明轻轻摇动着手里那把充满智慧的羽扇,还是刘皇叔远眺蜀都时专注的眼神,都表明这两位历史伟人的思想和魂灵,在此时此刻达到了空前一致:拥有蜀中大好河山,开创三国历史局面。随后的历史演绎也确凿明证了,如这两位历史伟人所期望的那样。然而,在诗人关于历史的认知和想象中,这并非历史的最终结局。随着历史硝烟渐渐散去,无论是作为一代伟人的刘皇叔、孔明,还是他们手下的一群得力干将,皆一同沉入苍茫的历史岁月中,唯有富乐山依然默默地耸立。这是历史规律的显现,也是《蜀都在望》为我们揭示的思想主旨。《李白的星辰》《子云亭的眼睛》《渔父的银针》这三章散文诗,更多地展示出诗人富有力度的联想。在诗人的想象中,少年李白登上了越王楼,并非是为了眺望心心念念的故乡,而是将双手伸向茫茫夜空,试图摘下布满诗句的星辰;子云亭是一双充满智慧的深邃之眼,这双眼睛不是为了看清发出清脆笑声的玉女、司马相如摊开的书卷,而是为了注视未来的历史;渔父手中的那根小小银针,既是一种挽救生命的灵丹妙药,又是对于针灸治病历史的开创。也正是基于这样的想象和联想,诗人才能够进入绵阳这座城市的历史深处,感知历史、理解历史、领悟历史,并以一种独特的审美方式和艺术表达凝结历史。

任何作家,对于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历史意象的书写,都必须首先具有明确而充分的历史意识,这是再现或表达历史的基础,也是创造或重构历史的前提。历史意识是人类对自然、对自身在时间长河中发展变化现象与本质的认知和把握,它预示着人类对于历史具有继承、重审和创造能力,人类之所以能够从低级走向高级、由愚昧走向文明,莫不是对这种历史意识的深深倚重。由此出发,具体审读王德宝的这四章散文诗,它们皆或浅或深、或浓或淡地表现出某种历史意识。在诗人深层的感知意象里,无论是轰轰烈烈的三国故事,还是李白将星辰般的诗句揽入襟怀、子云亭张开的那双睿智之眼、渔父手持那根闪闪发光的银针,都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几道微光,随着历史的渐渐远去而最终消散,或者成为历史、文学著述中的几行文字,或者成为后来人关于历史的一段记忆。诗人所表现出的这种历史意识,不仅将文学与历史进行了卓有成效的链接,而且力显出深沉的历史意味和独特的审美内蕴。

在诗人云集的绵阳当代诗坛上,雨然可谓是出类拔萃的年轻诗人之一,他的《科技城,照亮我们的光(组章)》便是最恰宜的明证和体现。这组散文诗以科技生产力为视角,溯源科技发展的历史、描写整体性的科技实力、凸显科技发展的尖端水平,不仅深度切合绵阳这座城市主要的社会特征,也深刻揭示了其所富有的独特的城市魅力。《梧桐树里隐现的红砖房》通过对一群科技工作者在强激光技术领域摸索、发明、创造事迹的诗意描写,既展示出这群人在简陋条件下的艰苦创业历程,又深情讴歌了他们与时俱进的科研精神。在绵阳人的共同记忆里,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以来,跃进路便成为这座城市繁华的象征,它不仅有着享誉国内的四大军工企业,而且分布着井然有序的住宅区、生活区、商业区,这在那个特殊年代,无疑充满了神秘而巨大的诱惑,于是一批又一批科技工作者携带着不同的方言土语汇聚于此。这群人一边在红砖房里精心地绘制图纸,一边在简陋的试验场做实验,任凭时代风云变化不为所动,他们的一生仿佛只专注于一件事——强激光技术的研发。在数十年的岁月里,历经了多少次惨痛的失败和深刻的教训,早已无法述说,唯有成功的那一刻,令他们终身铭记、永世难忘:伟大祖国终于有了这只“千里眼”“顺风耳”的问世。这是他们共同发出的心声。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群隐姓埋名的科技工作者,已然成为一位位耄耋老者,但那一幢幢红砖房却依旧坚韧和独立。从中可知,这首诗中书写的红砖房,既是一种写实性的具象存在,又极具某种象征意味。相对而言,《当词语变成探针》则以一种全视角的方式,深层透视绵阳这座城市的社会经济发展现状,既有对计算机的生产能力、磁性材料的最大潜能、科技馆珍藏的科技力量等的描绘,也有对红嘴鸥、香樟树、东津古渡、芙蓉汉城等自然与人文景观的刻画,更有对城市社会风俗、风物、风情的有力展现,将这些描绘、刻画、展现进行有意识地连缀,几乎形成了绵阳科技城完美图景的构建。

当下中国,有不少城市都自诩为科技城,至于它们是省属范畴还是地市级别的,只有它们自知,这一现象充分说明这个城市称谓赋予的科技含量和时代意义。然而,在诗人的内心深处,唯有绵阳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家级科技城,因为这里不仅有核工业研发和生产基地、亚洲最大的风洞群、人造卫星重要部件的生产、国内最大的电视机制造厂,更有着众多深藏不露的高、精、尖科技企业。所有这一切都证明,绵阳是当之无愧的中国科技城,同时也是诗人特别荣耀、自豪和欣慰的关键所在。正是深谙于此,诗人才能恰宜地运用科技与诗意融合的特殊语言形式,挥笔写下这组情感真挚、思想深沉的散文诗。这是诗人内心和灵魂的真实袒露,是诗人思想力度的展示,更是诗人对绵阳这座城市的深层智识和完美诠释。

作为绵阳当代诗坛中坚力量之一的瓦片,因其出版的多部诗集,和在各类期刊发表的众多诗作而闻名,他的这首《绵州密码(组章)》,主要从绵阳多民族文化融合的视域出发,以具象化的民族历史、民族文化、民族文明作为聚焦对象,书写诗人对其的独特理解和感知,以及富有的独特思想意义和审美蕴含。《羌历年:云朵上的日美吉》是一首有着史诗意味的诗作,在这章散文诗里,诗人以一种跨越时空、纵贯古今的想象力,勾勒了铭记于羌族人心中的一段段难以忘怀的历史,展现出这个少数民族独有的成长史意义。在诗人的想象中,木比塔的子孙从《山海经》里牧羊而来,他们翻越高高岷山的足迹、挥舞长鞭迁徙的脚印、彻底击败戈基人的辉煌战绩,谱写出气势恢宏的尔玛史诗;作为继任者的木姐珠和斗安珠,日日夜夜对荞麦的守护,对石雕房、吊脚楼升起的袅袅炊烟的瞩望,对羊角花开绣荷包的爱情的忠贞,表达出深沉而博大的人间情怀;在后来漫长的历史征程中,从火塘里燃烧的束束火焰,从释比高大身躯里吹出的猎猎山风,从羊皮鼓里生发的声声呐喊,从沙朗舞曲中传来的阵阵欢愉,力显出对普通生活的深切关注。在诗人看来,这既是对羌民族历史、文化、文明的真实表达,也是对其情感史、思想史、心灵史的形象写照。《跳曹盖:白马神山下的舞蹈》从艺术或美学视角出发,展现出诗人对绵阳白马藏族历史与文化的审美观照和艺术表达。在诗人的深层感知中,任何一个民族的艺术的缘起,都与这个民族的历史和文化有着紧密的关联,居于川西北大山深处的白马藏族自然不会例外。巍峨岷山的研墨和泼墨,皴染出白马人梦想的历史;历代白该率领着曹盖们舞蹈,建造了白马人真实的历史。无论是祥述加、厄里加、扒昔加,还是吊脚楼、火塘边、院子里,抑或田间、河谷、群山,皆纷纷奏响一曲曲雄浑、高亢的历史之声。这样的历史之声,不仅吸引了山上的猛虎和天空的雄鹰,更铸就了白马人的艺术经典和审美范式。这是诗人的不凡想象,也是诗人的特别建构。

如何看待和认知一座城市少数民族族群的历史,既可以其重大的历史事件作为切入点,也可以其典型的历史人物作为勘探对象,还可以从两者相与融合的角度出发。由此而论,诗人对于羌族历史的书写,就是从重大历史事件与典型历史人物相与融合的角度出发,以构成对这个少数民族历史的认知。在诗人看来,木比塔的子孙击败戈基人的重大历史事件,木姐珠和斗安珠对生存的密切关注、对生命的深层关怀、对爱情的坚贞不渝,也有着历史人物的典型意义,力显出诗人较为明确的历史意识和历史思想。相与比较,诗人对白马人历史的书写,则极力展现出舞蹈的特殊意义和价值,诗人认为,舞蹈虽然只是一种艺术形式或生活方式,但它却是对人生与艺术、情感与思想、美学与哲学的高度融合与体现,这对于任何一个少数民族的历史构成都具有特殊的意义。从理论高度和深度予以考量,缺失必须的历史哲学思想,是诗人书写少数民族历史时表现出的一个明显不足,这应当引起诗人的足够重视。

在绵阳当代诗坛,与笔者从未谋面的诗人可谓少之又少,葱葱便是其中之一。虽然如此,也丝毫不影响笔者对其诗歌作品的解读,或者说某种程度的青睐。从总体上看,诗人的诗歌创作,既有在题材选择上的敏锐、在意象锤炼上的智慧,又有在情感表达上的独到、在语言运用上的特出。诗人诗歌的这些特点,皆集中表现在《永远的红色(组章)》里。这组散文诗,以红色记忆或红色旅游文化资源作为审美视角,通过对艰苦的自然条件和社会环境,女讲解员之于历史、人物、故事的娓娓讲述,来往家书中蕴含的特殊记忆和浓浓深情,祖国四面八方出现的万家灯火等情景、场面、细节的生动描述,展现出一代著名科学家勇于担当和奋进创业的中国精神。《长卿山下》既描绘了自然条件的艰苦,也表现出社会与时代的艰巨,尽管如此,也无法阻挡一代科学家奋斗前行的脚步:王淦昌白天在工地上挑砖筑墙,夜晚在微弱的灯光下伏案演算,他之所以如此拼搏,是为了攻克中子源技术难题,以早日实现中国核工业的飞越。《女讲解员》以一名女讲解员的娓娓讲述,引发了众多游客对一段历史的深刻记忆。这位女讲解员,将她柔软的手指向墙上《人民日报》的号外,报纸上的铅字清楚记载着这样的历史:1964年10月16日,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接着又指向展览馆里摆放着的一支钢笔和一把木椅,以徐缓而深情的语调告诉大家:这是邓稼先用过的钢笔,那是王淦昌坐过的木椅。在诗人的感知中,那张报纸、那只钢笔、那把木椅,岂止是几样简单的物品,分明镌刻着一段令所有中国人深感自豪和荣耀的历史,一种唯有中国科学家才具有的红色精神。《家书》则是从另一角度来表达科学家们的胸襟和情怀。展览馆里保存着科学家的诸多家书,其中有一封是邓稼先在其生命最后时刻写下的。在这封家书里,他深情地写道:“若生命可续,我仍然选择隐姓埋名。”犹如一位科学家在向世界庄重宣告:能够成为一名中国科学家,即便隐姓埋名,也是一件多么自豪、荣耀的事。

在人类生存的这个浩瀚世界,有着许许多多斑斓的颜色,红色只是其中的一种,因其具有醒目、鲜明、光亮等突出特性,成为继白色、黑色之后人们可以辨识的一种色彩,同时也是人类世界建筑、绘画、服饰艺术中经常采用的色彩。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与文明里,红色是所有中国人共同具有的魂魄,记载着漫长的文化史和文明史,尤其是中国人特有的心路历程,在历经了历史、社会、时代的承启与沉淀、深化与扬弃后,不仅弥漫出深浓而积极的入世情结,更成为中国人热忱奋进精神品格的象征。在这组散文诗里,诗人通过对红色的深刻感知,细致描写了中国科学家的感人故事,精心描绘出他们艰苦奋斗的光辉形象,极力展现出他们博大的爱国胸襟和人类情怀,深刻揭示出他们富有的红色精神,既达成了色彩与艺术、形式与表达、语言与技巧、象征与美学的彼此统一,又力显出人物与故事、情节与环境、历史与现实、国家与民族的特殊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讲,诗人的这组散文诗具有深层的审美蕴含。

与上述诗人相较,许星的散文诗创作则表现出另一种向度的审美聚焦,即对于新时代乡土社会的书写。他的《新山乡走笔(组章)》仍以绵阳为主要观照对象,通过对北川有“羌调”的乡间生活、洛水溪谷的葡萄与音乐、安州花城飘逸的果香、安州的绿水青山等具体对象的审美描述,不仅表达了诗人对于绵阳乡土存在和美好现实的深切关注,而且展现出诗人的浪漫主义情怀,尤其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赞美和颂扬之情。诗人之所以会表现出这种不同的艺术视角,这主要是基于人们拥有着一种全新的现代观念,在这种观念看来,城市的发展已然成为当下社会的中心或主流,乡村也是城市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城市的一种自然延伸。也正是如此,诗人采取一种反向书写的方式,即以对乡土的审美表达,来凸显城市的魅力。

作为一种更细化的表现对象,城市书写必须首先出于作家心理、情感、认知的自觉,或者说作家与城市之间所达成的思想和审美认同,无疑是这种书写方式的基础或前提。从这个维度看,绵阳当代散文诗作家群之于绵阳的书写,不仅有着坚实的心理和情感基础,而且富于深度意义的思想和审美认同。这些诗人,或是从文化与文明的视域出发,或是从历史与现实的角度出发,或者是从城市特点、城市内涵出发,通过抒情、描写、叙议结合等丰富多样的表达方式,书写绵阳的前世今生,特别是它与其他城市显著不同的文化特质,展现出一幅具有全景意义和美学深蕴的城市图景。与此同时,绵阳散文诗作家群对于绵阳的书写,昭示出另一个重要的借鉴意义,即采用纯诗还是散文诗形式来表达城市,谁具有更明显的优势。纯诗形式,具有超凡的奇异想象、饱含深沉的情感内质、能够创造邃密的意象、语言简洁凝练、形式多样而富于变化,的确有助于对城市现象及其本质的揭示。但存在的缺陷也是毋庸置疑的,它的最大缺陷是缺乏清晰而具体的形象感知。散文诗则与之不同,是一种以具象为主、抽象为辅的表达方式,既可以给读者以具体和实在、生动而形象的感知,又能够显现出一定程度的虚拟化或抽象化。它无疑是城市书写最恰宜的选择。由此而论,绵阳散文诗作家群的这次集体亮相,便力显出它独特的审美功效——对绵阳城市内存和灵魂的诗意书写。

 

【作者简介】

冯源,本名冯学全,重庆人,现为西南财经大学天府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分别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诗刊》等报刊上发表数百篇文艺评论文章,出版学术专著3部,曾获中国文艺评论奖、巴蜀文艺奖等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