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透着浓浓的绿意。远处的山间长满了绿树,一棵棵都擎着繁茂的枝叶,争先恐后地往高处窜升。近处,脚边但凡有土的地方也都长了树木和杂草,也都擎着绿油油的叶片。有些树上还开着花,白的、红的、紫的、蓝的、黄的……点缀在整片蓬勃的绿野里,使得那绿不再单调,更加纯粹。毕竟已是夏天,已全然不像春天里,感觉每棵树、每株草都在开花,似乎每棵树、每棵草也都是为了开花而存在的。绿野里不时响起阵阵鸟鸣,孤零零的一声鸣叫过后,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只听得见鸣叫,却分不清鸟儿栖身何处。有那么一瞬间,我误以为自己是置身于一个幽僻的世外桃源了。恍兮惚兮间,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兴奋地叫喊:“看,中峰寺!”我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这是在向峨乡红火社区,而向峨,则是世人皆知的都江堰所辖的一个乡,被人称之为“隐秘在都江堰的天堂”。
把我喊醒的人叫谢邦琪,今年五十多岁,再过几年就将退休。我叫他老谢。老谢是向峨乡文化站的干部,2009年调到向峨工作,至今整整七年有余。作为文化站的干部,老谢日常所做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对向峨乡的历史沿革、文化符号和名胜古迹进行挖掘整理。所谓追根溯源,就是拨开时间层层帷幔,尽可能地把事物本来的面目呈现给世人。除此而外,老谢还组织成立各种协会,组织采风创作活动,聘请文化辅导员给年轻的后生们讲述向峨那些可能并不新鲜但久矣被人遗忘的新发现,积极参与各种文化交流,因此在向峨乡,老谢有另外一个人人皆知的称呼:谢老师。我和老谢在路上走着,每每与人擦肩而过,总听对方微笑着叫谢老师,那些带着孩子的,则教育孩子:快喊谢老师!一旁的孩子也不诧,一句“谢伯伯”顺口就出,叫得老谢满脸乐呵呵的。
老谢挖掘整理的对象,就包括我们眼前的中峰寺。据老谢考证,中峰寺最初叫飞来寺,修建在二峨山上。寺庙建成不久后的一天晚上,天空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倾盆大雨中夹杂着轻声轻气的声音,“呜啦鸣啦”响个不停。第二天雨后天晴,空气一片清新。天空划过一道美丽的彩虹,一片祥云从上而下,飘过山间。有村民发现,位于二峨山上的寺庙竟然一眨眼之间不见了,只留下庙字的地基。于是人们把这里叫作安基坪,这也便是安基坪这个地名的由来。但是,若要问飞来寺有多少年的历史,具体修建的时间,如何修建又怎么修建的,至今无人能够说清。是在若干时日之后的某一天,人们发现位于二峨山下的李家山一带耸立了一座崭新的庙字,气势宏伟,似乎一夜之间,就那么突然冒了出来,静静地耸立在山间,惊奇和诧异间寺庙的名字油然而生——飞来寺。因为寺庙地处二峨山的中间地带,根据地理位置,人们后来顾名思义地给另起了一个名字,叫中峰寺,一直叫到今天。
据老谢考证,中峰寺的庙期是农历三、六、九月的十九日,据说是观世音菩萨姐妹的生日。每到朝庙之日,周围乡村和邻县的人们都赶来中峰寺朝拜。向峨地处山区,属于典型的农耕地带,四川人崇尚水牛,这与古蜀国崇尚金牛,剑门关的金牛道不谋而合。那时每年的庙期,中峰寺一带都要举办牛王会,盛况空前,周边地区也都会选出膘肥体壮的水牛参加比赛。谁家的牛在牛王会上从所有牛中胜出,就是当年的牛王,披红戴花自不必说,主人家还会获得丰厚的银子及财物奖励。现在,牛王会是早没有了,我们来的时候也不是传统的庙期之日,也不知道人们是否还会按期来中峰寺朝拜,更不知盛况如何了。
凡山皆有庙。老谢说,但是,此山非彼山,庙和庙之间毕竟是不同的,这也便是天时和地利。在中峰寺,这不同首先是在建筑材料上,外面世界的庙宇大都采用金丝楠木或柏木来建造,而中峰寺所用的全部是当地的马桑树。其次是建筑风格上,最早的中峰寺全部不用打眼,打枕头,都是搭建而成,非常牢固。只是,经过多年的风雨洗礼,一次又一次山火破坏,中峰寺已是毁了再建,建了又毁。早看不到一丝最初筑成时的影子了。根据老谢的考证,最近的一次重建是在清嘉庆年间。老谢说他在寺庙里见到过一块马桑木雕刻的挂牌,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寺庙重建的时间和参与集资建设的人名单却依然清晰可见。也就因为此,那块挂牌一直被当作文物珍藏在寺庙里。
我一惊。猛地记起小时候耳熟能详的一句顺口溜:砍柴莫砍马桑子,开亲莫开小家子。说的是马桑树作为簇生灌木,木质含水多,不利于燃烧,人们砍柴时都不会砍,暗喻没用、不招人喜欢。老谢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连忙补充说道:不错,现在的马桑树是没法用来建房造屋了,但传说在古时,马桑树曾经是高大乔木,专一司职于通天的神树,退变成簇生灌木是最近几百年才发生的事情……我又是一惊。老谢坦承,他所有关于中峰寺的考证,大多来源于史万清老先生,史老先生是一位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兵,如今已快九十高龄。老谢给我们转述起中峰寺的来龙去脉时,那样滔滔不绝,条分缕析,但对马桑树的退变却不置可否,三缄其口。大约和我一样,也惊异于这样的退变,惊异于时间无可匹敌的破坏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