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明已过。白团花正在开放。

赣南,黔地的岭、山、江、河、坝地、寨子,与浓雾纠缠,隐与显都是瞬间的事情。

恰在此时,我置身其中,把纷乱的万物推向旷野以远。

恰在此时,摊开双手给灵魂一方出口,心祭典礼由此开始。


2

还是请出红。

这革命的、暴动的色料,与我并肩低首

雨水后的浮光,像沸腾的水银,像烧透乌云的烛火

幻化成队列

和着天籁的律动,夯打土地


这光,又是谁铸的火盆

我唯能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谷物的种子撒进去

籽粒噼啪作响。我,默诵祭文——


3

红黄织锦的牺牲带①悬挂在半空,等待着颈项


四月,

大地上的植物翠绿、黛绿、黄绿,枯草堆返青的嫩绿

如此八十年,如此带着血生长,而颈项呢?


梅雨季的雨水浸蚀的山石,薄如刃

把时间割开

一角钱,或者二角钱;买盐巴的钱,或者买棺材的钱

还有姑娘置办嫁妆的钱

凝结成塔②。塔已重建,而颈项呢?


一只鹰,从远方来的孤鹰

用喙叩击碑记,一下,一下

我看见鹰喙的血,如清水,如蒸馏过的清水

浸润过往年代创口的结痂


我,晚生之者

隔着展柜的玻璃猜想这腐朽的榆木枪托,锈蚀的铸铁枪栓

以及安静地躺着的马尾炸弹

从谁的手中,或者肩膀上遗落下来。

可是,展柜像机密袋子,把它们,连同它们主人的体温藏匿了起来。


还好,老房子的门心纸③还在

依着门框,听风中门心纸的响动——祈福、祈吉祥、祈平安引子的老妇人

已成口传的经。我是听经人。


——五件大袄。五个孩子穿上红军服时换下来的大袄。

大袄已经渗凉,大袄温暖过的骨血在纳袄人之前已入土。

——一方石头,一方在杀戮时轰倒的塔上的石头。

石头上的“烈”字,成为记号,使旗帜,在飘扬时滴下陷入往昔的血液。


4

孤鹰栖在我的肩上。它带着光。


三千一百一。

我背诵着在展览馆里遇见的编号④,奔波在村寨寻找属于它的持有者

其实,我是在打问战士乳牙吃过的奶。


这个时候,请苍茫的大雾弥漫山岭

使我敲开的每一扇门都是第一扇

使我有勇气敲开另一扇门


三千一百一之前,或者之后的编号

在民间,也许奉祀,也许肥土


我,接力过这些编号,传给孤鹰,传给光


5

在赣南,我学会一个词——报告。


报告——

战况报告中牺牲的人员花名册中,不包含未登记的新战士。


阻击、突击

这些尸骨叠加的名词,这些记载在史典的名词

在与时间角力


而我,深翻土地

翻出血的骨头,提问:您们叫什么名字?


干吗要问呢?

快用土掩埋土,留下宁静的广袤大野


报告——

这位,还有这位烈士没有遗像,也没有人能够描述清楚他们的容貌。


纪念碑上一枚,又一枚党徽

嵌在指战员遗像的位置上。黑白色的党徽像吻痕。


在山麓,我仰望

吻痕迷人。也看见一条路的肌理。


这时,我向孤鹰叮咛

你在这里守值,或者贴着吻痕石化


报告——

天空蓝中飘移的云丝,像骨灰。取其一点,经过我的身子落在大地上,给无名烈士,无遗像烈士穿衣戴帽。


6

坐下,坐下

在后梦冲口,在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