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语婷:位于四川省西部的甘孜藏族自治州,属横断山系北段川西高山高原区,青藏高原的一部分,是中国最高一级阶梯向第二级阶梯云贵高原和四川盆地的过渡地带。“蜀山之王”贡嘎山屹立于此,有被誉为“蓝色星球最后一片净土”的稻城亚丁,还有“雪山下的宝库”之称的德格印经院,格萨尔王故里,自然景观与康巴文化相融合,独具魅力。此外,大多数人通过一首《康定情歌》认识了一座城市——康定。它正是甘孜州的州府所在地。历史上,康定是川藏咽喉、茶马古道上的重镇。在这里,汉藏文化深入融合、频繁交流。众多民族也在这里贸易、交流,相互吸纳、包容。从这里孕育、生长起来的文学,有何显著特征?能否具体谈一谈。
尹向东:甘孜藏族自治州是新中国第一个成立的少数民族自治州,这里是康巴文化的主要区域。有一句谚语说:“卫藏的法,安多的马,康巴的人。”这句谚语极其简洁和准确地概括了整个藏族地区的特点,卫藏也即以拉萨为中心的区域,这里的宗教是其特点,也即法。安多大部分属青海地区,广袤的草原孕育了优质的马,这成为安多的标志。以甘孜州为主体的康巴地区,则以人的性情为特点。康巴汉子、康巴姑娘都有着显著的性格特征,比如在信仰方面,他们既信仰藏传佛教,但又不拘泥于宗教的条条框框。他们既慓悍豪爽,又柔情万分。他们嫉恶如仇,一但认同朋友,便交心交肺,足够忠诚坦荡。这样的性格特征,与这片土地的自然环境有密切的关系,正如你所言,甘孜州是中国最高一级阶梯向第二极阶梯云贵高原和四川盆地的过渡地带,这里有高山峡谷的深切地带,比如康定、泸定、丹巴等地。又有半山腰的过渡地带,比如道孚、泸霍、雅江等地。更有海拔四千以上的天空之城,比如理塘、石渠。前几年,稻城皮洛旧石器遗址的发现,更是把这片土地有人类栖居的历史推到了二十多万年前。可以说,甘孜州十八个县,每个县无论是自然风景和所属著民都有其自身的特点,这些特点融和起来就形成了康巴文化,同时孕育了世界唯一活形态的史诗《格萨尔王》、风格显著又简洁的《康定情歌》等。在康巴文化的影响下,这里的文学特征,也具有多样性,既有驰骋天下的豪迈胸怀,也有海子般碧绿纯净的婉约。
张语婷:康巴作家群作为一个主要以甘孜州藏族作家为主体的文学创作群体,甫一亮相以来,就深受评论界的广泛关注。其创作立足康巴高原,书写康巴风情,以鲜明的地域特色和自觉的民族文化精神建构,形成了一道少数民族文学的独特景观。此外,也有人近来提出了“康定七剑”的命名。请向我们介绍下康巴作家群的基本情况及近些年的发展。
尹向东:在甘孜州,一直以来都有为数众多的文学爱好者,创作队伍也极为庞大,同时因康巴文化的影响,这里的文学作品有显著的地域特征。这些因素集结起来,催生了“康巴作家群”这一称谓。2011年,“康巴作家群”被首次提出,康巴作家群主要指出生或生活在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西藏昌都地区,以书写康巴文化为侧重的作家群体。2012年至今,康巴作家群书系已出版到第六辑。有小说、诗歌、散文、文艺评论等各种体裁,康巴作家群队伍也在不断壮大。主要有张央、意西泽仁、高旭帆、吉米平阶、郭昌平、贺先枣、仁真旺杰、章戈·尼玛、列美平措、桑丹、窦零、冉仲景、格绒追美、达真、欧阳美书、胡德明、黄定坤(嘎子)、江洋才让、伊熙堪卓(泽仁康珠)、洼西彭措、泽仁达娃、尹向东、蒋秀英(亮炯·朗萨)、胡庆和、贺志富(紫夫)、梅萨、赵敏、雍措、南泽仁、秋加才让、阿布斯南、根秋多吉、洛迦·白玛、宗尕降初、岗旺、郎加、达几、扎西尼玛、罗凌、夏加、马迎春等。囊括了老、中、青等不同的年龄阶段。这些作家先后获得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四川文学奖、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巴金文学院文学奖、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四川省巴蜀文化奖、康巴文学奖、甘孜州文艺奖、甘孜州文学创作优秀奖等20余项。还有多位作家签约巴金文学院。2020年《阿来研究》(第12辑)推出康巴作家群的专题研究,遴选了七位曾获得国家级文学奖和四川省级文学奖的康巴作家,这些作家都来自于四川甘孜,都有在康定的生活经历,故定名为“康定七箭”。
张语婷:近两年,因为写作四川中短篇小说年度报告的缘故,我细读了您的多篇小说。从《草原的秘密》到《无法靠近》,其叙事的文学空间依旧围绕夺翁玛贡玛草原和故乡康定而展开。关于边地叙事,您有自己独特的审美追求,更多呈现为一种融于日常生活化的祛魅表达。作为一名用汉语进行创作的藏族小说家,请问你如何处理本民族文化传统与资源,在建构民族叙事方面,有哪些方面的考量?
尹向东:就我自己的创作而言,大致可分为两个层面,一方面是围绕夺翁玛贡玛草原这个虚拟的地方,对民族、地域、文化传统等方面进行探索和想象,如《草原》《猎手》《隔窗相望》《时光上的牧场》等中短篇小说。另一个层面则是以康定作为背景,抒写小城里居民的现实生活、民族融和等,如《晚饭》《陪玉秀看电影》《丢手巾》《我们回家吧》等小说。所有作品,无论是描绘草原还是城市,都脱离不了最核心的影响,那便是独具特色的康巴文化。我想,建构民族叙事方面,多维度挖掘和展示康巴文化是我的侧重。
张语婷:我很喜欢您去年发表的那篇小说《无法靠近》,尽管它的结局充满了悲剧性,读后颇为让人痛心。但它似乎延续了您的小说里内蕴的一种忧伤的意味,是一篇充满温情与悲悯之作。以这篇小说为例,它的故事虽然依旧设定在康定小城,但所引发的思考则是跨越了地域文学的限制,为我们展示了对于现代文明冲突以及人与动物、环境等普遍问题的思考。能否结合自己的创作,谈一下多元文明冲突与融和视野之下,文学与生态,文学与现代性之间的对话与表达。
尹向东:在小说《无法靠近》中,其背景没有明确设定在康定,而是笼统地以“县城”来代表甘孜州的各个地方。因这样的故事几乎每个县都有。早些年,到达每个县城和乡镇,给人印象最深的便是流浪狗,众多的流浪狗处处可见。一次与别人聊天,听他们讲起两县城,处理流浪狗时,用大车集中拉到别人的县境里释放,便谋生了写这篇小说的想法。甘孜州作为民族地区,其地理位置相对偏远,发展也相对滞后,但现代文明却没有高反,它浸润般地席卷了所有地方,恰恰因为偏远和滞后,旧有的生活习惯和秩序,与其冲突与融和才更显猛烈和独特。在过去,无论农区还是牧区,马都是老百姓最离不开的牲畜。后来摩托车普及,无论放牧还是去拾松茸、挖虫草,农牧民都习惯骑上摩托前往,马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如今它只能算是农牧民的宠物,养还养着,偶尔在传统赛马中才有所用。还有电的冲击,从过去没有电到家家离不开各种电器。手机的冲击,微信、抖音已进入普通民众的生活,并产生了像丁真那样拥有上亿粉丝的网红。现代文明、多元文化,正从各个方面影响和改变着甘孜州。这样的冲突、交融与改变在我的许多小说里都有涉及,《无法靠近》是城市形象与流浪狗以及不杀生的习俗间的冲突。《指向远方》是牧民因不懂汉语,看电视广告时误解了意思的冲突。《河流的方向》《隔窗相望》《骑在马上》《海姆立克》等小说,则有自然环境、民族差异等各个层面的冲突、交融与改变。无论是过去、当下或未来,这样的冲突与交融会一直持续,这也是永恒的文学主题。
张语婷:《贡嘎山》作为甘孜文学的一个重要阵地,也是我省新时期以来最早创办的文学刊物之一。在新媒体崛起,纸媒式微的一个年代,请问你觉得《贡嘎山》坚守的意义何在?
尹向东:如今,纸媒是到了一个特别困难的境地,各个刊物都在面临这个问题。《贡嘎山》作为甘孜州的文学刊物,它不仅是康巴作家群的文学阵地,更是展示时代变迁、地方文化的另一扇窗口。同时它还承载着这片土地的文学诉求,承载着康巴作家群的精神向度,这便是《贡嘎山》坚守的意义。
张语婷:您的长篇小说《风马》荣获第九届四川文学奖。近年,您主要以短篇小说的写作为主。能否向我们说说你近期的写作计划?
尹向东:近期,我仍然在创作一些中短篇小说,同时在构思一部有关茶马古道上马帮家族的长篇小说。
张语婷:作为甘孜州作协主席,请谈一谈对甘孜州下一步文学工作的安排。
尹向东:持续推动康巴作家群书系的出版工作,将康巴作家群这一品牌向纵深打造,同时发现和培养年青作家,继续扩大甘孜州的文学影响力。
张语婷:在新时代背景下,您认为康巴文学如何更好地融入当下文化发展格局中,同时您对康巴文学未来的发展有何期待和展望?
尹向东:康巴文学在新时代的背景下,一方面要传承和弘扬优秀的传统文化,同时更应该掌控时代脉搏,深切关注大发展、大变格的局势中身边那些感人至深的人和事。保持康巴文学的鲜明特质,紧扣时代,同时融入世界文学,康巴文学的未来必然更加辉煌与灿烂。
尹向东,藏族,四川康定人,自开始文学创作以来,发表作品一百多万 字,多篇作品被多种选刊和选本转载,出版有长篇小说《风马》,中短篇 小说集《鱼的声音》,短篇小说集《河流的方向》。 获过多种文学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