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沙汀写的一系列短篇、中篇、长篇小说,很多都是出自三台这方土地。
1955年1月,中国作协主席团召开扩大会议,沙汀回四川创作的请求得到批准,他迫不及待地从北京一路风尘回到成都。当他从省委统战部获悉,省里正在举行一个座谈会,由民主人士座谈参观农业生产合作社的感想和体会,他立即赶到现场。
座谈会上,沙汀对绵阳地区正在发生的变化很感兴趣。
沙汀从成都回到绵阳,就去地委宣传部报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经时任地委书记彭华的夫人吴儒玢介绍,他会见了正在绵阳开会的三台县争胜农业生产合作社社长王达安。
三十出头的王达安,满是皱纹的前额下有一双沉静的眼睛,是农村里常见的那种站得稳、立得住,、精精干干的汉子,身上穿了一套乡间裁缝师做工拙劣的工农牌蓝布制服,两个口袋里塞满了笔记本和文件。沙汀已经听说了,王达安的农业生产合作社,不仅仅是三台县的笫一个,还是四川省最早建立的5个农业社之一。他毫不犹豫地作出决定,要去王达安的农业社看一看。
整整一天的时间,沙汀跟着王达安,一前一后走在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田间小路上,并肩进入合作社社员居住的茅草屋,不仅用手触摸了合作社的地,还用心洞察了合作社里的人。
王达安满以为这位从北京回到省城的作家,来到争胜坝听也听了,看也看了,就该“满载而归”回省城了。他哪里晓得哟,这位沙作家,不但没有走的意思,还十分风趣地说 :“从今天起,我这粒沙子,就汀(钉)在这儿了。”
王达安只好用门板在安放吃饭桌子的堂屋里,为沙汀搭了一张床。
从此,这位省上来的作家,就同王达安一家大小吃住在一起。
白天,沙汀同农业社的乡亲一起干活,晚上除了和王达安促膝谈心,同合作社的社员摆龙门阵,还要在煤油灯下读书、写作。
一、沙子汀(钉)在争胜坝上,闪闪发光
沙汀来到争胜坝,同年纪比他小的农业社长王达安亲如兄弟,情同手足。王达安陪着他走遍了农业社的田间地角、农家小院,熟识了争胜坝上的各色人物。王达安的妻子、贤惠的王二嫂,怕这位从省城来的作家,顿顿吃稀得照得见人影子的玉米糊糊拖垮了身子,就把鸡蛋打烂,搅在沙汀的玉米糊糊碗里。
沙汀同王达安无话不谈。王达安把自己一家的遭遇、乡亲们的喜怒哀乐、工作上的得失、人生路上的坡坡坎坎毫不隐讳地向沙汀倾诉。沙汀把外面的世界、社会主义的美好前景,告诉给争胜坝上这位合作化的带头人。
作家的心,贴着人民;人民的心里,时刻想着作家。
有天晚上农业社放坝坝电影,中途不见了沙汀,可急坏了王达安。他立刻派民兵四处寻找,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发现他独自一人坐在堰沟边,两手托腮想心事。王达安不放心,派民兵远远地暗中守着他。
在争胜坝,沙汀还有一个最爱去的地方,就是农业社的牛棚。合作社的耕牛全部集中在这里,这里既有经验丰富的老饲养员,也有正该读书而无钱上学的放牛娃娃们。一有工夫,他就跟这些人打堆。同老饲养员摆龙门阵,谈天说地。又送书给小饲养员,教他们识字,讲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讲祖国的未来多么美好。
沙汀常去涪江渡口,同撑船摆渡的船工拉家常,和过渡人闲谈,在渡船上,结识了不少的农民朋友。
农业合作化时期,争胜坝上发生的大事小事、各色各样的人物,都装在了沙汀的心里。
沙汀回到成都后,一口气写成了《堰沟边》《渡口》《卢家秀》《老邬》《在牛棚里》等,相继在《人民文学》及《人民日报》上发表。
1956年秋天,沙汀重返争胜坝,在争胜坝写下了《摸鱼》《开会》等不朽之作,孕育了长篇小说《木鱼山》。
1958年,沙汀又到三台走了一圈。当他听说双龙乡(后更名双胜,今已合并忠孝乡)短期内完成旱地浇灌,在全省叫响,他立即转移阵地……
二、闪闪发光的沙子,汀(盯)上了青杠坡
1958年7月9日,沙汀搭乘成都到巴中的邮车,在三台与盐亭接壤的三元乡下车,再步行40华里崎岖山路到达双龙乡。
沙汀去了双龙乡篾匠坡,就住在梓江水文站附近的赵映平老汉家里。
当时双龙乡的高峰农业社在三台小有名气。沙汀在这里住了20多天,冒着红火大太阳,走遍了双龙乡的每一个农业社,观看了新修的水塘、渠道和水库,还参加过改土、车水等重体力劳动。当看到梓江水终于翻上了山坡的时候,他和农民朋友一起,欢喜得像小孩子一样跳了起来。七十多岁的赵映平告诉沙汀,这里十一代人都到山下的河里背水吃,现在才免去了儿孙们去梓江河里背水上山之苦!
在这里,沙汀看到了干部带领群众艰苦奋战,洒下的汗水与所得的收益根本不能成正比;他还看到,干部带领群众无休止地改土、夜战,不讲科学带来的弊病……他把这20多天的所见所闻如实地写进了他的“双龙乡札记”。
沙汀在篾匠坡这20多天,像海绵一样吸取生活的乳汁。尽管他已54岁了,精力却十分旺盛。
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天空很旷、浩大。心情非常开朗、舒畅。觉得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在奔驰……”
回到成都后,沙汀对三台双龙之行,产生了强烈的创作欲望。
1961年10月下旬,沙汀重返三台,又一次与王达安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天,从旁观察王达安怎样处理日常事务。两人一起同相识的或不相识的农民朋友摆龙门阵。
因为王达安家里做活的人少,吃饭的人多,一天三顿都是稀搅团。公社和县上照顾他,隔三差五派人送去猪肉。他知道,当时的猪肉为紧缺物资,这让他心有不安。
1966年初,以三台双龙乡高峰农业社为背景和素材的长篇小说才完成六章半,沙汀却因“文化大革命”被迫中断。
1972年,沙汀从“牛棚”里“解放”出来,回到经过“造反派”多次查抄的家里,从一堆破烂不堪的家具中,翻出一册未被查抄走的“三台县双龙乡札记”,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啊他捧着,读着,让过去那些年代的人物和事件重新复活,然后用两月时间,一气呵成写出了11万字的《青杠坡》。
三、沙汀这部书里,有着丰富而厚重的三台情结
沙汀怎么也没想到,正当他履行一位作家的神圣职责,集中精力书写三台这方土地上的人和事,“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自己居然成了“全省文艺黑线的大头目” “三家店“成员,当了“囚徒”。
“文革”高潮期间,王达安以“三台县贫下中农协会”主席的身份,到省城参加全省贫下中农代表大会。他带着争胜坝乡亲们的嘱托,专程去省文联机关看望沙汀。刚刚结束“囚徒”生活回到省文联的沙汀,并没有恢复人身自由,被隔离在省文联机关的一间小屋子里。
王达安凭着胸前戴有红底金字的“四川省贫下中农代表大会”的“代表证”,“闯”过了几道“关口”,见到了沙汀。
两位老朋友,在这个如此特殊的非常时刻突然会面,不知说什么好。还是沙汀首先打破僵局,十分风趣地说: “你硬是胆子大呢,敢来会我……”
王达安拍着胸口说: “怕啥子?我是贫农!”他们毫不顾忌地搬出小桌儿摆在门外的阶沿上,喝着茶,抽着烟,旁若无人地叙谈起来。临别时,王达安紧紧握着沙汀的手:“你只管放心,我们争胜坝上的贫下中农看准了你这位沙作家,你是一位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
后来,王达安回忆起这次见面时,非常认真地说:“经过这次会面,沙汀的精神好多了。因为,他晓得我们没有忘记他。我们也更加放心了,沙汀没垮,还是那么硬朗、风趣、乐观……”
文革后,沙汀回到北京,新作《木鱼山》刚刚出版,他就寄了一本给他的老朋友王达安。还托之光、李累过问王达安子女的工作和生活。
1985年,已是81岁高龄的沙老到绵阳。他多想再去一趟争胜坝啊!他迫切希望去看看争胜坝上的老朋友王达安及贤惠好客的王二嫂,去见见木鱼山下的乡亲们,终因交通不便未能如愿,就请王达安去绵阳相会。这一天,他婉言谢绝了一切来访的领导和朋友,只和王达安在招待所摆了大半天龙门阵。从王达安的妻儿老小,谈到争胜坝上的乡里乡亲;从他所熟悉那些人的家庭境况,谈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争胜坝上的发展变化。同老朋友促膝谈心,是沙老最舒心的享受!
1992年冬天,听说沙老病了,王达安就计划着来年春暖花开时,去成都看望沙老,将争胜坝上那些最新的龙门阵摆给沙老听。没曾想,这个愿望还没有得到实现,沙老就先去了!
人民作家沙汀,从三台这方土地上吸取了丰富的创作源泉,同时也对三台这方土地给予了深情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