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双鱼座青花》(时代出版社,2024年12月,沈荣均著)带回家,正好看见《百年孤独》在Netflix开播的消息。这让我想起多年以前,那个画着思维导图看小说的下午。在很多个疲于奔波的日子里,我认为文学性过强且又极为复杂的小说,让阅读消遣活生生地变成了一件苦差事。
沈老师的书不会给人带来类似的烦恼。这是很多人的共识。对母语的把握,他算得上炉火纯青。读他的文章像回家喝汤一样自然,喜欢他的朋友常说,汉字在他的笔下会粲然发光。虽然很多时候,他的思想天马行空,三头牛才能拉回来。但凡稳扎稳打,指定一箭穿心。
《双鱼座青花》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应该能够代表其文学成就了。这么说是有前提的。众所周知他是散文作家,一部《天青色等烟雨》刚获得四川文学奖,可以佐证他的文字功底。反映在小说中,语言同样精彩。诗性的文字,且拿《“长征”烟》一节来讲。在蓝守玉的童年记忆中,爹娘惨死,“全部的哭只为覆盖一个孩子对于悲剧应有的警惕、思考和记忆……”用词精准,冷静,让人感觉这里应该出现一枚印章,“噗”地盖上去,以表认同。阅读过程中,老朋友们或有发现。诸如《月影梅》《青花的尖叫》这些篇幅似曾相识,以散文的意趣,带着沈氏烙印,一以贯之。但作为小说,他还要强调身份担当。公开场合里他说过,这些年来,他都在试图从时代风物着眼,探寻中国士大夫的审美内核。粗略看来,他确实在文字里寻求知识分子的身份认同,以此追问现实和人性。
因此,《双鱼座青花》被写成意识流,仿佛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主人公蓝守玉,在国宝宣德纪年款青花釉里红双鱼龙纹大龙缸传奇现世的指引下,通识历史与现实,进行了诸般叙写,揭示,警示和反映。小说里,独白、联想、通感、象征、梦境、幻觉连篇累牍,统统围绕情绪展开,吸收了马尔克斯和卡夫卡的写法,还不乏都市先锋的表现。虽然故事有主线,但旁枝更发达。情节扎根在生活周边,搭建的是表演高台,细节放大,展现意识活动的方方面面。主人公的设定是文化闲人。某个念头,一通电话,朋友邀约,小年轻起哄,在现实中都可能推动事件生发,顺势延展。但在他这里都成了意识的引线,点燃曲率引擎,利用负能量扭曲时空。例如《双鱼枕》。蓝守玉想要一双鱼枕头,寻摸无果。在扭曲的时空里,他把宋皇帝赵佶和韩星郑容和,金旻钟都揶揄了一遍。乾隆满屋的枕头,让他想到爱情和婚姻的问题。由着朱瞻基为爱恐婚,到卡夫卡为情所困,思绪肆意狂飙,不知所云……意识动静如此之大,可谓“闲”贯中外,“闲”穿古今。
当文学空间变成了意识深渊的全息投影,想连WiFi却找不到密码,这种感觉阻碍着阅读理解,让人烦恼。意义在哪里?文学赋魅,撕裂思维的线性,换作形式大于内容,到底值不值得?接踵而来的追问,书里找不到答案。
权且放下,回到生活本身。还是一个下午。我被喜欢读书的朋友召唤,回忆当初为什么捧起了《百年孤独》?难道,是因为它太过经典,经典到不容置喙的缘故吗?说实话,这是答案之一,却不是唯一。是或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读下去。对文学作品来说,你读或不读,它都在那里。但没有阅读,如何走进文学的殿堂,参与文学的盛宴?不读下去,又如何在阅读的过程中,有所发现,并享有乐趣的可能呢?
追问,让阅读这件事变成悖论,好像失去了阅读本身的意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习惯沿着思考的途径不断追问,并最终抵达,到底什么是文学的终极命题。面对无数读者的探求,文学从来没有给过标准答案。等我们有所意识的时候,自己早已过了阅读理解的年龄。喜欢反而成了唯一正确的打开方式。
我想起《百年孤独》的编辑对读者建议:“就把它当成一种解闷的读物,和看电视剧、刷短视频没有什么两样,但是要把它作为一项值得反复重刷的娱乐,不带任何目的、不抱任何诉求沉浸其中,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侧重、新的发现、新的感悟。”
同样的,“读懂”对于《双鱼座青花》,可能也是最不必要的一种答案。(文/龚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