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作家网 > 阅读 > 文学访谈
作家祝勇谈“诗仙”:李白的忧伤是形而上的,是哲学性的
来源:华西都市报 | 张杰 编辑: 时间:2023-09-12

当你远离家乡,抬头望见皓月当空,会不由自主吟诵“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当遇到挫折,你会宽慰自己“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李白的一些诗句已经融入很多人的生命骨血中,成为表达自我和情感的重要方法。李白的诗也凝练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基因,在华人的血脉中静静流淌。

9月12日,继“杜甫文化季”之后,名人大讲堂将迎来“李白文化季”第一期讲座。在讲座开启前,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陆续约访到对李白深有专研的名家,谈谈他们心目中的李白。本期邀请到的是著名作家、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故宫文化传播研究所所长祝勇。

2023年暑期档电影《长安三万里》的热映,让现存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李白唯一存世真迹《上阳台帖》越发引发大众关注。《上阳台帖》共25字,其书苍劲雄浑而又气势飘逸,是诗人李白性情的真实流露。幸得有这幅字,让我们得以穿过那些灿烂的诗句,感受李白存在过的真切。

“李白的诗是中国人的精神护照”

李白5岁那一年,随父从出生地西域碎叶城到蜀中,20年后离家仗剑远行。祝勇感慨,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仅李白的行程,就是值得惊叹的。由此我们可以理解李白诗歌里的纵深感。他会写“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也会写“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假如他是导演,很难有一个摄影师能跟上他焦距的变化。那种渗透在视觉与知觉里的辽阔……”

在祝勇看来,李白是“全民诗人”,是“人民艺术家”,忧国忧民的杜甫反而得不到这个待遇,善走群众路线的白居易也不是,他们是属于文学界、属于知识分子的,唯有李白,他的粉丝旷古绝今。

“他的诗,在每个中国人的耳头心头长驱直入,全凭声音和血肉之躯传递,像传递我们民族的精神密码。中国人与其他东亚人种外观很像,精神世界却有天壤之别,一个重要的边界是他们的心里没有住着李白。当我们念出李白的诗句时,他们没有反应;他们搞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抬头看见月亮,低头就会想到自己的家乡……李白的诗,是中国人的精神护照,是中国人天生自带的身份证明。”

《上阳台帖》可找到李白“本人”

李白的性格、精神气质是怎样的,今天固然可以通过其诗歌和其他人对他的描述和记载,去想象去还原。但这毕竟是抽象和间接的,隔了一层的。今天的我们,该如何与李白有更直接的连结?唯有李白亲笔写过的字,跨越悠久岁月,如今只存一幅——那幅纸本草书的书法作品《上阳台帖》。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李白写上去的。说到这里,祝勇很激动,“站在它面前的那一瞬间,我外表镇定,内心狂舞……它的笔画回转,通过一管毛笔,与李白的身体相连,透过笔势的流转、墨迹的浓淡,我们几乎看得见他手腕的抖动,听得见他呼吸的节奏。幸亏有这幅字,让我们得以穿过那些灿烂的诗句,找到了作家本人。好像有了这张纸,李白的存在就有了依据,我们不仅可以与他对视,甚至可以与他交谈。”

“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可穷——十八日,上阳台书,太白。”《上阳台帖》有25个字。这是李白什么时候写的?在什么情况下写的?祝勇去查《李白全集编年注释》《李白年谱简编》,都查不到《上阳台帖》(书中叫《题上阳台》)的编年。“没有空间坐标,我就无法确定时间坐标,推断李白书写这份手稿的处境与心境。”

这种迷雾的状态,在祝勇读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看到“阳台观”三个字时才被打破。根据张彦远的记载,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奉唐玄宗谕旨,一个名叫司马承祯的著名道士上王屋山建造阳台观。司马承祯是李白的朋友,李白在《大鹏遇希有鸟赋》中提到过。唐代,是王屋山道教的兴盛时期。笃爱道教的李白,一定与王屋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白曾在《寄王屋山人孟大融》里写:“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祝勇由此推断,《上阳台帖》里的“阳台”,很有可能是司马承祯在王屋山上建造的“阳台观”。“可能是应司马承祯的邀请,天宝三年(公元744年)冬天,李白同杜甫一起渡过黄河,去王屋山。他们本想寻访道士华盖君,但没有遇到。这时他们见到了一个叫孟大融的人,志趣相投,所以李白挥笔给他写下了这首诗。那时,他刚刚鼻青脸肿地逃出长安,但《上阳台帖》的文字里,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狼狈。仿佛一出长安,所有的痛苦和忧伤,都在炫目的阳光下烟消云散。”

“李白必然是孤独的”

在祝勇看来,比起其他人的具体的、现实的忧伤,李白的忧伤比较抽象,“是形而上的,是哲学性的,是关乎人的本体存在的,是人的存在自由问题,是无法被具体的措施解决的。”也正因此,祝勇认为李白必然是孤独的,而且是无着无落的宏大的孤独。李白的诗歌达到了一种超越现实的天地境界,这必然导致他得承担一种几乎无药可救的大孤独。

关于李白与杜甫的友谊,一直是诗歌史上被津津乐道的话题。杜甫一生中为李白写过许多诗,比如《赠李白》《春日忆李白》《冬日有怀李白》《天末怀李白》《梦李白》等十几首。而李白为杜甫写的诗,却是少之又少,而且在他为数众多的赠友诗里,实在不算起眼。祝勇说,这不能说明李白不重视友情。祝勇认同李长之先生在《李白传》中说:“我们不能因此就断言李白比杜甫薄情,这是因为他们的精神形式实在不同故,在杜甫,深而广,所以能包容一切;在李白,浓而烈,所以能超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