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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杰:一水之语(组诗)
来源:华西都市报 编辑:骆驼 时间:2022-07-08
河面

发抖的风霍霍地嬉戏着流水
河面,像一块冰冷的镜子
看似光滑的表面,触摸不到
沿河两岸的一脉芳菲
四月的人间,开满了桃花的深红
苍天落下的一滴泪水
打碎了明镜。粼粼波光
动荡不安。叽叽喳喳的鸟声
从桃花潭水里升起。风和雨
很像一个怪物,狰狞在河面

河底

与光滑的河面,形成巨大的反差
坑坑洼洼的河底,怪石嶙峋
暗潮涌动。流动的水,摁住一河沙土
河床,陈列着数不尽的残渣
来来往往的鱼,在水藻里挣扎
穿透流水的光芒,像鳞片
又像刀片,刮出粼粼的波光
摇来摇去的水草,与沉默的怪石
开始较量。水草挑起的争斗
发生在人们熟睡的夜晚

河流

流淌的不一定是水,还有雨天
游动在大街上的雨伞,以及撑伞人
流动的血液
缺少向上的动力,平流又只能
死水一潭。一样的伤感
奔向同样的目标:往低处流
一条河的形状汇聚在低谷
向更低处流淌
手指伸向比我高的河流
我的指尖发软,手臂膨胀
手指指向低洼的河流
我的指尖膨胀,手臂发软
蓬松的头发,却像一把
乱七八糟的水草,纹丝不动……

穿越达川的州河

巴山的夜雨,淅淅沥沥
积攒巴人的力量,从大巴山汹涌而至
远古的州河,流过记忆
又像一条柔软的腰带。拴在我的腰上
时刻触摸我跳动的脉搏
辽阔的州河,麦垛成了菜花的岛屿
飞鸟掠过一丝起伏的波澜
吞没了飞溅的浪花,最终汇入巴河
记忆里流淌的是窄窄的州河
窄小得如一块棱角分明的卵石
童年的味道浸湿手掌心的血脉
弹出的涟漪如刀削过的果皮
沉入河底。河面弥漫的是
陈皮的果香,以及残留的果汁
缓缓流淌的州河,从童年流过中年
像一道闪电,从重叠的云层里崩出
背负轻盈的落叶和沉重的沙粒
冲破风的缠绕,雨的束缚
穿越深邃的黑夜,把一条沟壑
烙在光秃秃的额沿,稀疏的白发
是站立在州河两岸的梨花
远望而去,梨花树下的一位老人
手执摇扇,漫不经心地把州河的涟漪
扇成一双白蝴蝶的翅膀
在梦里飞来飞去

我在柏条河等你

把春天的花揉成粉末,种在柏条河
夏季一到,阳光就软了
风狠狠地抽打柏条河两岸的柳条
鸟的鸣声落在汹涌的波涛
飞溅出雪白的浪花
我在柏条河等你,冬去春来
听见花开的声音,摸不着
你的一丝倩影。玉垒山的冬雪
涨潮了柏条河,雪浪以凶猛之势
冲刷芒城的历史,长满苔藓的石板
压缩了季节的更替
夏季的柏条河,白浪翻滚
活像一枚穿过都江堰的银针
缝补白天和黑夜,分不清昼夜的我
不分昼夜地等你,等你来数一数
柏条河翻滚了几朵浪花,数一数
一朵浪花埋藏了多少的泪水

达古冰川,并不遥远

黑水的水很低,低得看清你的脚趾
并不遥远的达古冰川
融化的冰漫过群山的倒影
坠落的白云,沉入水底
凝固成一块透明的冰体
流动的河水发出汹涌的叫声
像群鹰扇动的翅膀
盘旋在沉睡的山峰
山以神的姿势
撑起一个古老民族的天空
黑水的山很高,山峰与天际的缝隙
长出抒情的植被,轻柔的雾是
倾倒的青稞酒,缠绵出虔诚的恩爱
裸露的岩石,拉开高耸与低洼的落差
丈量丰美与贫瘠的差距
远望而去,阳光像一柄
倒立的剑,发出凌厉的光芒
从山上滚落的珍珠,洒满一河
碎银,唯有一阵凉风
削薄了今晚的夜色
这凉薄的夜空,挂出一把悬在
头上的弯刀,明晃晃的月光
收割不问东西南北的野草
梦乡的河水正腐蚀不知岁月的冰雕
黑水的冰川,沉淀在并不遥远的地方

松州之爱

应该说,一片山就是一页信纸
一条岷江把群山装订成厚厚的情书
低矮的植被、鲜花和野草
演绎一场和平的奏章。太阳雨
就成了宫殿的装饰
越过城墙的垛口,依稀听见
刀箭敲响千年的战鼓声
青砖瓦弥漫荣耀和屈辱的硝烟
插满旗帜的山峰,风一样安静
唐朝的陌刀成了今夜的字符
远去的背影,成为时光的记忆
即使说一万遍:我爱你
你依然只聆听白水江的涛声
古松桥上的灯火,像列队的兵器
等待雄鹰的检阅
这样的夜晚,无法安然入睡
远古的爱情很沉重,压得我高反头疼
辗转反侧,把千年的梦境碾得粉碎

坐在树梢听水

翻过多座山,转了多道弯
就为了目睹一汪池水的色彩
同样的雨水,同一条溪流
给黄龙添了多种颜料
我坐在树梢,乖巧的松鼠
在栈道寻找粮食。对面山坡的牦牛
像一群小鸟,移动在绿色海洋
干裂的树根宣泄而出的溪水
蛇一样盘踞在碟盘般的海子里
白辣辣的阳光洒下来。苏醒过来的蛇
散发出斑斓的色彩,顺流弯曲蠕动
野花野草的影子以最惊眩的方式
色彩艳丽地闯入我的视野
我坐在悬崖的树梢上
乌云飘过后的光芒,像一枚银针
缝补隐隐约约的光斑
纵横交错的沟壑,吐出一排白浪
落差不大,浪声却灌满双耳
两峰之间,开满了水流的清香
洗涤内心的浮尘,我也如一只鸬鹚
弯垂下身体……

九寨沟的海子

那一朵白云,沉陷在两峰之间
土地才疼痛地流出了泪水
为了一句承诺,你把山的倒影
荡漾在凉风的碧波。五彩池
装满了九寨的春夏秋冬
长海不长,拉长了我与山的距离
长满翠绿的山,一眼望不到头
蹲在半腰上的寨子
像卧在山涧里的海子
阳光在珍珠滩撒播的珠子
流动成一张水帘,白花花的
幽梦在树荫下长成樱红的野果
沉甸甸地垂挂在箭竹海边
万千竹箭射落满天辰星
跌落海底,成了被钙华的土石
深藏的童话,被湿润的风
褶皱起一层层不同色彩的波纹
犀牛和老虎直抒胸臆,古老的爱情
在深厚的海底,成了千年不腐的沉木
张开的枝丫,搭起游鱼通往天堂的梯子

不干不净的河流

风把蛙声切成一片落叶
柔软地从我眼前飘过
列队排阵的灯光,像鸟的翅膀
把黑夜扑楞成无数的洞穴
洞穴流出的树影,幽灵一样晃动
散步的人影,被风折腾得东张西望
遥远的灯塔成了精神的支柱
张开的手臂,企图拥抱隐现的山峦
河边的芦苇、野花、野草
随蛙鸣此起彼伏,唯有那一条
不干不净的河流,像死水一样
沉寂。当然,看不见死水的微澜
也看不见人流、树木、灯光的
倒影,以及跳来跳去的青蛙
更看不见翡翠的绿铜
其实,河水就在眼皮下流动
夜。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吞噬了水流声。漫步在河流深处
嚣张的风拉长了黑夜。或许,脚步
踩碎的梦屑,将长成一朵睡莲
绿油油的,像一块铜镜
吸收万丈光芒,成为白净的月亮

穿越杂草的河

高低不一的树枝撑起天空
乌云凝成一团黑影
云的缝隙间,挤出浅淡的白光
散发出河流的姿势
杂草丛生的树林,一只雪白的蝴蝶
背负乌云的鳞片,漫不经心飞来飞去
河流从杂草丛生穿越而过
背负了太多的包袱
河底托起千奇百怪的石块
石头之间,布满了有棱有角的沙子
流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
风很残酷,无情无义。把树屑
枯草、残花统统抛给河流
河面荡起的涟漪,该是流水
痛苦的表情。偶尔飘来的清香
是季节疼痛的痉挛
穿越杂草的河流,正如
走过四季无常的我。满目流淌的
白云寒霜、星星雨都在经年之后
成了餐桌上的小碟,细嚼慢咽下去
若干年的消化,成了打开毛孔的利器
让血管形成由下而上自由流动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