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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熊焱丨新诗集《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出版,人到中年的花明柳暗
来源:川观新闻 | 肖姗姗 编辑: 时间:2023-07-04

人物名片:

熊焱,1980年10月生于贵州瓮安,现居成都。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陈子昂诗歌奖、艾青诗歌奖、四川文学奖、尹珍诗歌奖、海子诗歌奖、《黄河》《飞天》《诗潮》等年度文学奖。现为中国作家协会青年工作委员会委员,成都市文联副主席,成都市作家协会主席,《青年作家》《草堂》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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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焱

“我把写诗,当作攀登珠峰,那里白雪皑皑,冰川晶莹,仿佛是灵魂的白银……”如此美好的句子,出自熊焱,出自他的全新诗集《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近日,由南方出版社推出。

《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收录了熊焱自2020年3月至2022年7月创作的诗作118首。在这本诗集中,熊焱抒写了对生活与命运的感悟,有关亲情、友情、爱情……感情强烈、真挚,拥有直击灵魂的力量。面对孤独、哀伤、逝去,熊焱选择直视,并将情感灌注于诗中。内容沉郁雄浑,气象开阔,有着非常强的感染力。正如诗人林莽所言:“熊焱的诗真切、细微地深入到生命内在的真与痛。”

值得一提的是,这本诗集的装帧也可圈可点。封面由曾获得“中国最美的书”奖的typo_d工作室全案策划设计,知名设计师臧立平亲手打造,是具有收藏价值的一部艺术作品。

熊焱,作为诗人,已经将华文青年诗人奖、陈子昂诗歌奖、艾青诗歌奖等多项诗歌大奖收入囊中;作为小说家,他创作了长篇小说《白水谣》《血路》等,才华横溢的熊焱,用文字成功地由诗人转换为当代作家;作为文学工作者,他主编的《青年作家》《草堂》在国内文坛颇具影响力。

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梁平曾这样评价熊焱,与80后作家所标签的“青春写作”不同,作为诗人的熊焱,写作从一开始就关注现实、心灵、人性和生命,直抵良心和灵魂,依然沿袭了他诗歌写作中那种深切的情感和深广的人性光辉。

关于熊焱,关于他的诗性写作,我们与他做了一次深入的对话。从那些字里行间不难看出,诗意是深入熊焱血脉的,即使回答提问,他朴实真诚的抒情禀赋都在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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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匠人”熊焱

慢工出细活,抵达更广阔的远方

川观新闻:首先祝贺新诗集出版。能否简单介绍一下这本诗集的主要内容?

熊焱:这是我的第四本诗集,该诗集收入了我在2020年3月至2022年7月之间创作的诗歌118首。没有特别的主题,就是把在那段时间内创作的作品精选后集结出版。从创作时间上看,会发现这是我刚过四十岁后写作的,所以这也是中年之书。在制作上是硬壳精装,布面书脊,内文采用了3种以上不同的纸张,以棉绒宣与淡鼠纸为主。

川观新闻:您的创作好像一直保持着持续、不紧不慢、精工细作的态度?

熊焱:我的写作一直都很慢。我希望我的写作是像钉钉子那样,持续地、一点点地深入。作为写作者,内心可以保持一种紧迫感,但在写作实践的时候,却是一点也急不得。慢工出细活,这也是写作的一种匠心。

川观新闻:在这部新诗集里,有一部分是“中年的修辞”,写了很多您对当下这个年龄段的思考和自省。步入中年这件事情,是不是对您的创作有一些影响?对一个诗人而言,中年是一个什么样的阶段?

熊焱:中年是人生的重要阶段,意味着重担、焦虑、挣扎,但也意味着逐步走向开阔,迈向厚重,年龄确实改变了我的写作,我写下了诸多中年的切肤之感。不过这些感受也是沿袭了我之前关于时间、生命、爱与孤独的追问和反思。只不过在中年的阶段显得更加沉重,更加浩大,是泥沙俱下的压迫,是紧咬牙关的坚韧,也是山重水复中的花明柳暗。对一个有写作自觉意识的诗人来说,中年是分水岭,是转型期,更是黄金期,因为现实有挣扎,心底有波澜,下笔便会有力道。对一个真正的写作者而言,中年的时光断不可浪费了。

川观新闻:此外,您在新诗集里,也有对杜甫、屈原和一些古遗址、自然风物的歌颂。我能不能理解为,当下的您,在有意识地拓展诗歌的写作版图?在创作中,您如何找到诗歌写作的路径并不断去拓展?

熊焱:其实我对古遗址、自然风物的书写,很多年前就有了。每一个有自觉意识的写作者,肯定都会试着去拓展写作的版图。但写作的版图有没有拓展,我认为不取决于题材,而是取决于写作者精神的广度、思想的深度和情感的厚度有无拓展,否则,即使是不同的题材,那也是新瓶装旧酒。当然,要突破、创新、拓展,那是何其艰难。再伟大的作家,都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不可能什么题材都能写好,所以还是要不断地丰富心灵,完善灵魂,提升精神和思想的境界,从自己最熟悉的场域出发,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把你想要表达的东西写深,写透,从而才有可能抵达更广阔的远方。


孤独的写作者,敢于挑战的冒险家

川观新闻:从您的诗歌中可以看出,您是一个观察入微、心细如发、过目不忘并不断行走的诗人。您平时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哪儿?您是否通过阅读、漫游来构建您的诗歌世界?

熊焱:创作的灵感主要来自于生命的体验,这里指的是现实生活中个体生命对世界万事万物的感知和洞悉,属于直接的体验;另一种就是阅读,属于间接的体验。当然,在阅读中获得新知,这种间接的体验也可以转化为直接的体验。灵感很多时候是脑子里的灵光一闪、一种刹那的触觉,所以往往是可遇不可求。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阅读和漫游都是重要的,尤其在今天,阅读对写作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每天单调重复的枯燥生活,让我们的心灵变得日渐麻木,那种幽微的、稍纵即逝的心灵敏感,往往捕捉不到,就需要靠阅读来刺激我们内心的悸动。但这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点,还包括思考。阅读不能照搬照抄,而是要读有所获,读出别人没有感受到、或被别人忽略了的东西;漫游不能只做一个书记官,只把所见所闻呈现出来,而是发现被遮蔽的真相。这二者都需要通过思考转化成自己独有的体验。

川观新闻:您在代序中说,您写诗,是为了抵达孤独。能简要诠释一下,您所说的孤独是什么?孤独,之于诗歌之于文学又有何种意义?

熊焱:对真正的写作者而言,孤独不再是一种心境,而是一种能力,能够在精神上怀疑、否定、反叛这个世界,与世俗的庸俗和腐朽格格不入,拒绝与世俗的庸俗和腐朽同流合污,而葆有精神的独立与自由。在我这里,孤独不是说那种郁郁寡欢、离群索居的生活状态,而是超越世俗的精神平庸。因此,一个诗人葆有孤独显得很有必要:远离热闹,不人云亦云,不邯郸学步,不随波逐流,而是站在精神的孤峰上,迎着风雨,独自走向茫茫长夜里的黎明与星光。一个置身于精神的孤独中的写作者,才是一个愿意冒险、敢于挑战,走出惯性的阴影、写作的舒适区的人;是一个具备自我反省意识、一次次尝试着穿越困境的人。

川观新闻:近年来,您频频获得各种诗歌奖项,您如何看待奖项?从您的创作初心出发,您对奖项抱有希望吗?

熊焱:奖项只是在某种标准下,对写作的一种激励、肯定和赞许。但事实上,有的获奖作品名不副实,有的未获奖作品成为遗珠之憾。诺贝尔文学奖算是全世界范围相对得到更大认同的文学奖,但同样也有不少瑕疵。比如诺奖遗忘了托尔斯泰,但哪一个获得诺奖的作家敢自称他比托翁写得好呢?古代没有文学奖项,但文学的天空照样群星闪耀。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只从文本出发,不会去在乎镁光灯下的鲜花和掌声。真正检验作品的唯有时间,而从来不是奖项。但我也是俗人,我还无法清高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若是那些正规的奖项授予了我,我当然会接受并表示感谢。像萨特那样拒绝诺奖固然令人钦佩,但接受奖项也不是什么可耻的行为。

川观新闻:除了诗人,您本身也在从事诗歌刊物编辑的职业。写自己的诗和发现别人优秀的诗,对您而言,有什么不同之处?您会从中汲取一些好的东西转化为自己的写作经验吗?

熊焱:写诗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生命的本真,感觉从身心上我需要它,就像渴了需要喝水、饿了需要吃饭、困了需要睡觉一样。而编诗,只是我的职业,一种谋生之道。某一天我不会再编诗,但有生之年我不会停止写诗。有意思的是,编诗和写诗其实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我们常说,眼高,手才会高。当你拥有很高的鉴赏能力、敏锐的火眼金睛,对写作是大有裨益的。同样,当你具有高超的创作水平,会帮你建构自己的审美体系。编辑的责任就是要发现好作品,当然由于刊物的定位、个人的偏好,难免有好作品会被遗漏。当在编诗的过程中发现好诗,我会与一些诗人朋友分享。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别人好的,当然要学习。但学习不是生搬硬套,而是转化为自己的。


人类存在,诗歌不亡

川观新闻:在当下这个时代,您认为诗歌的阅读和写作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尤其是对年轻人还会有吸引力吗?

熊焱:诗歌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艺术形式之一,以其独到的精神品质生生不息地推动着人类文明的进程。尽管随着社会学科职能的分工越来越细,今天人们的精神生活方式也越来越多样化,诗歌不再占据人们精神生活的主导地位,但它仍然是人类生活中最重要的精神文明之一,仍然是启迪心智、陶冶情操、丰盈灵魂的主要方式之一。如今年轻人面对的诱惑很多,能够静下心来读诗的年轻人确实不那么多了,但诗歌自有它的发展规律和艺术要求,它只能吸引到那么一部分群体,每一种艺术门类都是如此。近年来,有一个词汇很流行:诗和远方。说这话的人,很多并不读诗,但为什么要说?不仅仅是从众,而是在他们心中,诗意地生活成为一种向往。至于这个时代需要什么样的诗,我认为,无论是哪一个时代,都需要那些伟大的、超越了时间的诗篇。它们是属于对时代、历史和现实做出了诗意的回应,对更广阔的外在世界以及人类心灵世界的进行真实认识、记录和洞悉的诗篇。

川观新闻:人工智能、ChatGPT的出现,您是否感受到诗歌和诗人的存在有所威胁?诗人会被AI替代吗?

熊焱:我读过人工智能写的一部分诗,目前来说,机器人写的诗还相对粗糙。但人工智能具有非常强大的学习能力,有朝一日,人工智能必能写出好诗,甚至可以惟妙惟肖地模拟某位大师的作品,从表面上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这对没有创新能力、只是跟风和复制的写作者,必然构成巨大的威胁。但是,人工智能永远也取代不了诗人,首先,人类内心深处的情感和精神体验,是机器人永远也无法直接体会的。诗歌建构和维系着人心之间的广袤世界,那些悲伤、喜悦、孤独、迷茫……人心深处那种幽微、细腻的,甚至是若隐若现的情感的风吹草动和精神的蛛丝马迹,那是人工智能所不具备的。人工智能只能是模拟、归纳、提炼,它不能真实体察。由此也引出另外一个问题,未来我们的写作如果还只是致力于修辞的实验、形式的花哨,而缺少内在的情感和精神的丰富性,那么这样的写作就可能成为一种无效的写作,因为你的语言再华美、形式再多样,人工智能却做得比你还好。其次,我们的写作于个人而言,是丰富心灵、完善生命的一种方式。就普通写作者而言,我们穷尽一生,可能也达不到李白、杜甫、苏东坡、博尔赫斯、米沃什、布莱希特等人的高度,大师们是站在人类精神的金字塔尖上,但我们却能通过写作站在我们个人的精神的金字塔尖上。甚至,有的人写作,只是给自己看,藏在电脑的文件夹里,藏在个人的抽屉里,但是他需要的,他所享受的,是写作过程中那种精神劳动所带来的愉悦、幸福和满足。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只要人类还存在,诗歌和诗人就永远存在。


传承优秀文化,作出诗意回应

川观新闻:成都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打造诗歌之城的名片,作为一名身在其中的诗人,您有什么建议吗?

熊焱:从古至今,成都都是文人墨客们争相朝拜的文化圣地,他们为成都留下了诸多彪炳史册的诗篇。成都早已是诗歌之城,这些年通过各种举措,是要把这张名片擦得更亮,为成都建设世界文化名城贡献诗歌力量。这种诗歌的氛围、这种诗意的生活方式、这座城市关于诗歌的精神气质,需要绵绵不绝地延续下去,让成都成为异乡人心目中的诗与远方,成为本地人诗意地栖居的家园。而那些从古至今成都的优秀诗人,以及关于成都的优秀诗篇,应该全力推介出去,在全世界大放光彩。

川观新闻: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新诗何为?

熊焱:新诗发展至今已有百年历史,新诗已形成了自己的传统,新诗的传统中有效、有益的那部分,自然也属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尽管我们常说新诗是西方的舶来品,但更多的是学习西方诗歌在形式上分行。新诗虽然抛弃了格律,运用白话文书写,但仍然是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扎扎实实地生长起来的,内在的精神气质、文本肌理,是扎根于这片土地的。即使在改革开放初期,我们的文艺观念深受西方文艺思潮的强烈冲击和影响,但新诗的写作从未割裂过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血缘关系。因此,新诗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血脉上的延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也自然是新诗写作的重要源泉。但守正还不够,需要创新,需要对复杂的国内国际形势、波澜壮阔的时代之变做出诗意的回应。

川观新闻:能透露一下您最新的创作计划吗?

熊焱:最近一直在修改一部写了多年的长篇小说,修改完后,会写一部关于成都的长篇小说,再利用空闲时间写写短篇小说。当然,诗歌的写作是不能少的,每月会写上五到八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