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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春:桥上
来源:四川日报 编辑: 时间:2023-01-06

小时候,老家的门前有条小河,河上架着一座拱桥。
  我这一辈的孩子特别多,到了上学的年纪,村里不知是谁先提议,要造一座桥。于是,村里的男人齐出动,采石、造桥、铺路,山间地头里,每天都能听到,汗水从金黄的皮肤上流下来,在黄土地上滋滋燃烧的声音。
  整个大队,共有两所小学,都在河对岸,造桥是有必要的。寒冬里,孩子们不用再脱掉鞋袜,将暖暖的腿脚,蹚进快要结冰的河水里;大人们也不用起早贪黑地接送,几个小伙伴结伴着,就能自己上学放学。
  小伙伴们高兴坏了!这应该是我们亲眼见过的,全村唯一 一座“公共建筑物”。谁不稀罕新鲜的事物呢?每天上学的路上,小伙伴们便撒了欢儿地跑,有男生敢一撅蹄子站到桥栏杆上,嘴里怪叫着,在20厘米宽的栏杆上奔跑;有些胆大的女生,也加入“走栏杆”的行列,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时不时抖一下身子,嘴里发出一声惊叫,但没有人肯停下来,端端正正地走路。好像那栏杆上面,有什么值得鼓舞的东西!
  我一次也没有上过栏杆!没上过栏杆,大致与走路慢,有莫大关系!
  盆地多雨,乡村细长的泥巴路,几乎是我上学路上的噩梦。从家到学校,大约1千多米的距离,中间仅有1百米的拱桥,能走得稍微轻松快活。从家到桥的这段,泥巴特别厚,一出门就沾满了胶鞋,跟绑着几斤重的石头一样,甩也甩不掉,走路跟练习飞毛腿似的。而过了桥到学校的一段呢,路特别干硬,一下雨就很滑,稍走快些,就要摔跟头。一个文弱的小丫头,身上要驮着几斤重的书包,脚上还要驮着笨重的泥巴,在田埂上不断地摔跟头,怎么说,这个样子走路,还能上栏杆上去才怪?!
  可细想起来,没上过栏杆,多数是被桥头风景给误了。
  麦穗见长的季节,雨特别多。北面成片青的冒油的麦子,经风雨轻轻那么一吹,那麦穗儿轻摇慢挪的,像一场盛大的仪式。我就看得呆了。村庄里,雨从屋前的竹林里穿过,淅淅沥沥、婆婆娑娑;雨再大点,直接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叮叮叮叮,清清脆脆。我闭着眼,仿佛全世界就剩下这雨声。我能分辨它经过村庄、麦地、河流、田坎,所产生的细微的跫音的变幻。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仍在桥上;南边也有看头:雨飘荡在花盐坝小河的上面,河水跟明镜似的,欢快地淌啊淌啊,像十六七岁含苞待放的姑娘,怎么看都青春洋溢。两边的秧田里,淡水上浮着一层薄薄的藓类,秧苗的颜色正由浅变深,顶风招摇。在雨中,这座桥是最美的!两边是翠绿的田地,前后是欢淌的河流。桥上,还有一个纯洁无瑕的小女孩,多美的一幅画啊!
  一到下雨天,我总是要迟到的。我没有什么好狡辩,但我也不能跟老师说,我喜欢站在桥上听风观雨的大实话吧!那样我不仅要挨他手里的竹板,还要被罚到雨里站一节课,那样,我可就没心情再看什么雨听什么风了。
  我总结出来,我没上过桥栏杆,除了“走路慢”“开小差”等一系列原因外,主要还是因为:我骨子里就缺少那么一种野性!过桥,我不敢攀栏杆,怕掉下去;上山,我得扶着山壁,眼睛还不敢往旁边斜的地方看;平坦的路上,总该好一些吧?也有小沟小坡的;有一次放学途中,好不容易跟随“大部队”冲啊喊啊的一顿跑;一条小沟没迈过去,肋骨给卡着了,半天没喘过气来。再一看小伙伴们,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我们这一辈人,与这座桥是有感情的!我们的父亲,一根一根石头开采下来;一层一层再造起来。生产队的喇叭里,每天都在唱着:“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小伙伴们挎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军旅包,撅着蹄子在上面撒欢儿地跑啊跳啊,青春就这么过去了!
  没过几年,翻栏杆搞冲锋的小伙伴就长高了。当兵的当兵,考学的考学,打工的打工,最不济的,还与这座桥在一起,陪着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二十年过去,当我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拱桥已长满荒草。村还是那个村,景也还是那幅景,却唯独少了那些天真烂漫的小伙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