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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平:我就是要用灵岩山的小来彰显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大
来源:四川作家网 编辑:邓青琳 时间:2017-08-28

编者按:我省青年作家王国平新著《灵岩山传》出版后,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并引起了多家媒体的关注。2017年7月16日,《华西都市报》以《王国平寻访12年为灵岩作传》为题,用整版篇幅对其作了报道,并刊发了王国平的长篇专访,本网特转发该访谈原文。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vs王国平

著名作家陈建功曾经到都江堰采风,与王国平结识。王国平对都江堰文化历史地理的了解之深,热爱之情,给陈建功留下深刻的印象。在为《灵岩山传》作的序文《天地一瓢》中,陈建功特别提到王国平,“全中国我走过的地方应不算少,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那么几个熟知本地文化风物历史沿革的人物。他们是被这一方水土所滋养培育出来的历史学者、地理学者、民俗学者、方志学者、考古学者乃至天文学者、水利学者等等。行走在一片渊源深厚的土地上,听他们如数家珍地说古论今,真是一件快事。王国平就是这样的一位。”

跟灵岩山的传奇相匹配,王国平也是一个很传奇的作家。作为一名70后代表诗人,他曾先后做过机修工、铣工、搬运工、清洗工等基层工作。但他一直对历史、传统、文学情有独钟,默默专研,在文学写作、历史文化研究方面,表现出很高的灵气,成绩斐然。著名作家黄亚洲说,“或许国平身上逼人的灵气与横溢的才华,最初就来自故乡那片土地,来自唐代飘然而去的背影,来自崎岖而漫长的蜀道上遗落的韵脚与吟哦。”


当代书评:看完《灵岩山传》,最大的感觉就是:写这本书不容易!地理,人文,历史,宗教,政治,哪一个领域内知识不足,就会露出短板。我注意到,这本书从开始写到写完,用了12年。用这么长时间,跟写作难度有关吗?

王国平:在充分信息化时代的今天,很多人都在高速路上狂奔,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历史研究,都希望“速成”,都想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到成果。当然这种愿望无可厚非,而且对一些特别有才华的人来说,也是可以办到的。但我是一个才华不足的人,更重要的是,我也希望有些事可以“慢下来”,因为慢,才可以不断地发现问题,才可以不断地发现新史料,才能因此而做得更精细,更趋近完美。为一座山立传这种事,以前没有人干过,没有样本可以参考。构架、体例、叙述方式、呈现状态都需要做各种方面的尝试。与山有关的志书倒不少,但我翻了翻,大多是非常严谨甚至近乎死板的数据堆积和资料拼凑,根本没有作为传记所必须的生动有趣的细节呈现。因此,仅仅是这些方面的准备、思考与尝试,都需要很多时间。正如你所说,这本书涉及到历史、地理、人文等诸多领域,我中专学的是机电维修,没有读过大学,换言之,就是没有受过专业的学术训练。而且十二年前,地理、历史等些东西对我来说,还是一些崭新的研究领域。


当代书评:中间遇到怎样的困难?是怎么克服的?

王国平:我知道,认识一座山,必须要先认识在这座山上活动的人。因为一座山上,仅有建筑、树木和鸟鸣是不够的,他必须有人在此走过、路过和住过。因为有人,一座低矮的山才会有高度,一座冰冷的山才会有温度,一座单薄的山才会有厚度。因此,寻访灵岩山的故人,是我写作《灵岩山传》的第一步,但是这个第一步,迈出的非常艰难。因为当时距离钱穆、朱自清等在灵岩山时已经六十多年,最年轻的当事人也差不多八十岁了,而且唐君毅、牟宗三、钱穆、南怀瑾、萧天石等远走港台,蒙文通、谢文炳、朱自清、昌圆法师、传西法师等更是先后离世。灵岩书院的学生亦是四海飘零,既不知道学生名单,更不知道他们的现状,寻访工作极难特别是在访问了袁焕仙的弟子李更生的第二天,他便离世了,让我感受到了工作的紧迫性。但是,很多事情是欲速则不达,纵使我使出全部力气,通过各种渠道,十二年间,也只访问到了蒙默、南怀瑾、袁淑苹、王德宗、傅承烈、李绍明、谭继和、祁和晖、王川、张谷、胡昭曦、宗性、林向、龚鹏程、李启明等少量灵岩山文化活动的当事人、见证者或研究者,因为更多的人早已离世,甚至有人连文字都没留下。

除了寻访故人,灵岩山相关资料的查证更是难上加难。灵岩山是一座小山,不可能有人专司收集资料,连省、市图书馆、档案馆几乎都没有灵岩山的资料。况且当时入山的诸位大家都是来避难的,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会想到要留意档案的保存。加之灵岩寺的僧人很少,几乎全靠法西法师一人支撑全寺,僧人们也难以顾及红尘中事,加之时局动荡,各地文物及寺院遭到不同程度破坏,灵岩山也不例外,各种有限的资料被废弃一空,连谢无量先生书写的灵岩书院匾额都被锯掉一截,做了一农户家里猪圈的材料。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找到哪怕一丁点儿资料都相当困难。因此,灵岩山的历史和往事,只能靠人力在历史的遗迹中和故人们的记忆里艰难的挖掘、爬梳,这份工作的难度不亚于寻访故人。


当代书评:很多作家在写作过程中,他的写作冲动和理念都会发生变化,且你这本书写作时间长达十二年,写作心境是否有过变化?

王国平:在写作《灵岩山传》这样一本书时,我的感受与认知是不断发生变化的。动笔之前,是出于一种对我所生活的这座城市的热爱,觉得这个题材不错,因为有很多名人在灵岩山活动,可能会挖掘到一些有趣的故事。收集资料的过程中,寻访的人越多,资料越丰富,心中就有一种想法,或许这段历史的梳理,可以填补史学界在抗战期间文化人在四川研究方面的一些空白。但是在写作过程中,我完全被这座山的博大与厚重深深打动了,尽管明白自己能力有限,但以前的种种考虑自发地升级成了一种对历史与文化负责的态度:钩沉一座山的历史,复现一群人的面影、还原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本真。


当代书评:写完这本书,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对历史的深厚感到敬畏?

王国平:要说感受,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言说的。主要的感受有,我们需要重新认识四川在抗战中的历史地位。众所周知,四川之于抗战,贡献殊为重要。但是很多学者只专注于四川为抗战提供的人力、物力、财力支持,几百家企业和近百所学校迁川等可见的物质贡献,却忽略了其他方面特别是保存中国优秀文化方面的巨大贡献。抗战时期,一大批优秀的知识分子入川避难,让中国文化的种子得以保存,使中国优秀文化的薪火得以相传,此并不亚于物质贡献。因为国家灭亡可以重建,而文化一旦消亡,就再无复国之可能。很多时候,我们感受不到中国文化的力量,缺乏文化自信,那是因为我们缺少对中国优秀文化的认真的考察与体悟,而事实上,中国文化无处不在,中国文化的生命生生不息。以灵岩山为例,这样一座海拔只有一千四百多米,小得不能再小的山,与黄山、泰山、华山等名山大岳完全没有可比性,而就是这样一座山,却蕴积了如此丰厚的历史文化,那么中国遍布他地的名山可想而知。可以说,灵岩山的风土人文就是中国优秀文化的写照与缩影。我想,《灵岩山传》是传承和弘扬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一个实践。很多人曾经问我:“你为一座山写一本传记,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我回答:“对,我就是要小题大做,就是要通过剖析灵岩山这只小小的麻雀来认知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就是要用灵岩山的小来解读和彰显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大。”


当代书评::看这本书感觉,自然山林的清幽之气与历史掌故的馨香,是形成这本书的魅力源头,缺一不可。你写作的诗意文笔也很重要。在写作行文方面,你有怎样的考虑?

王国平:你谈的这个问题很重要,写这样一部非虚构作品,如何避免它的枯燥与乏味,如何保证它的生动和有趣,是我一直在思考和尝试的问题。钱穆、冯友兰、朱自清、唐君毅、牟宗三、潘重规、蒙文通、袁焕仙、南怀瑾、刘盛亚、张圣奘这些在灵岩山上走动的人,可以说,个个都是有趣的人,而我绝不能把他们写成无聊或无趣的人,否则一部本来可以生动的《灵岩山传》就变成了一本严谨而古板的《灵岩山志》,这不是我想要的写作方式。因此,在写作过程中,我认为宏大叙事固然重要,而真正能打动人的,还是那些温暖的细节。于是,我广泛采访,悉心挖掘灵岩山诸位大师们的动人细节。比如钱穆先生寻访老人村,误入当代桃花源,比如传西法师去华西大学为学生们讲授《情与爱的哲学》,比如张圣奘与王家祐比赛背诵《红楼梦》诗词。比如李源澄带着学生下山买“电灯烧腊”,比如唐君毅讲课时独特的吸烟习惯……生动和有趣,是我写作中一直追求和努力的方向。

而且,我最早是以诗人的身份走进文坛的,至今仍在坚持诗歌写作。因此,诗意的抒情是多年写诗生涯中自然流淌和延续下来的表达方式,在这本书中,也随处可见。总的说来,对一个有写诗经历的写作者来说,文字的干净、洗练和诗意,要优于没有写诗经历的作者,阿来、王蒙、方方、贾平凹、流沙河、邱华栋等都曾是诗人,当然这不是绝对的。不可否认的是,诗意的书写会让更多的读者喜欢。


当代书评:很多作家都是离开自己的家乡,隔着距离写,才会有感觉。而你就一直住在自己的家乡,但却一直有写作研究的兴趣。乐此不疲。你觉得这种原因是什么?

王国平:我出生在江油,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年,后来毕业分配至四川都江机械厂,在都江堰又生活了二十年。两座城市对我来说,同样亲切,同等重要,都是我的家乡。我也写过一些与江油,与东安有关的文字。当然,更多的书写与都江堰有关,因为最近二十年,我都在都江堰工作与生活,书写都江堰的风土人情是自然而然的事。我深深的明白,一个人的生命是非常有限的,能够对一个地方有所了解和研究已经不易了,因此我将会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区域性写作。况且,这丝毫不影响一个作家的眼界和视野,比如贾平凹写商州,莫言写高密,陆文夫写苏州,刘亮程写自己的村庄,同样不会减少他们的半分伟大,他们都是我学习的榜样。


当代书评:在探寻历史掌故的过程中,除了你书中记录的一些慢慢凋零故去的老人,还有哪些让你很有感触的细节?有没有遗憾?

王国平:在整个访问故人的过程中,我常常被老人们严谨,认真、负责的态度和精神所感动。仅举一个例子,蒙文通先生的公子蒙默先生是著名历史学家、川大教授。我去拜访他时,已80高龄,且身患前列腺癌等多种疾病,他坚持了两个多小时的访谈,即使在老伴的催促下,也不肯休息。第二次去时,蒙先生已加班三晚把我整理的访谈内容逐句修改了一次,而且还在他书籍浩如烟海的书房里翻箱倒柜找出了珍藏60年的《灵岩学报》让我去复印,这哪里是一个重病老人所能承受的劳动啊。当然这十二年里也有一些遗憾,比如,著名古典文学专家傅承烈先生是都江堰人,他早年曾与灵岩寺主持传西法师交往颇深,还有诗词唱和,亦与其他名人有联系。2008年4月,我们商量好,他先回家找到资料,然后我去他家访谈。不意一个月后,"5·12"大地震发生了,抗震救灾异常紧迫,等我暂时忙完一个阶段时,得知傅承烈已离世。再比如,2009年,有次我去拜访著名社会学家李绍明先生,他告诉我,他手里有一批加拿大人1940年代在灵岩山拍摄的老照片,弥足珍贵,需要找寻一下,然后再交给我,不期很快他就重病不起。这样的遗憾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不过,写作永远是一门遗憾的艺术,我们就算穷尽毕生努力也无法做到完美。


当代书评:读了这本书,感觉灵岩山是一座历史的活化石。你觉得你这本书挖掘完了吗?你认为,还有哪些工作值得做?在你看来,做这种历史打捞工作,最大的意义是什么?

王国平:正如前面所讲,写作永远是一门遗憾的艺术,《灵岩山传》对灵岩山的挖掘和梳理一直在路上,这也是文学创作和历史研究的迷人之处。其实作家不应该只关注文学,他更应该是一位杂家,对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等各种事物都应该有所了解和研究,特别是历史和哲学,尤为重要。当然,中国历史是一个大课题,以个人之力,很难做到深入研究。但是,我们可以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地对地方历史做一些研究与打捞工作,这对自己的写作将会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