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江的上中下游，若可自由选择，你会选择在哪里出生？

当然，今天另当别论。若在上世纪，你绝不会选择上游，稍有地理常识的人都知道，上游山高谷深，出行不便，生存艰难。

然，人一生有两样不能选择，一是父母，二是故乡。

“既然不能选择，那就改变吧”，他说：“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只能选择爱她。”他回答的那么自然，一点也不矫揉造作。

眼前这位五十出头的汉子，与同龄的城里人相比，有着截然不同的体态，没有傲娇的啤酒肚，没有油润光滑的皮肤，就像白虎山上的一棵松，笔直挺拔，精气神十足，想起一句外国电影台词：“劳动保持了我的身材”，他皮肤黝黑，眉宇间的川字纹与额头那道横纹组成个“兀”字，横纹略带弧形，更像手写体的圆周率“π”。

他就是广元市朝天区沙河镇白虎村党支部书记兼村主任王金德。

“你怎么会想到搞个三村联盟？”

 “不是有个欧盟、东盟么！”

村委会墙上规划蓝图显示：一环、二环、三环，农旅文融合发展。

 “你把一个村当一座城来规划？”

 “不，当农业生态公园规划！”

作为中国最低级别的村级干部，还不在体制之内，他是多么的小，然而在带领村民脱贫奔康的路上，他的想法却是那么大。

前年夏天，朝天区脱贫摘帽，我到该区采访路过白虎村，因沙河镇别的事情，跟他有几句简短对话，自此就为他预留了未来。

今年春天樱花早早地开了。我联系王书记，想去白虎村看看，一看樱花，二看他的计划实施到哪一步了。

一

我家小帅带上女友做我司机，沿嘉陵江岸108国道驱车北上，过瓷窑铺、飞仙关，即将到达望云铺时横跨白虎大桥上山。瓷窑铺、飞仙关，望云铺均为古金牛道地名。白虎大桥前身为金牛道白虎官渡。

上行的山路为7.5米宽的双车道，为新近加宽，如此宽度的村道在乡村道路中极为罕见。女孩惊叫，身子使劲前倾，她没见过这么陡的山路。我说放心吧，车头不会倒回来，我当年也如你这般惊恐。朝天之所以称“朝天”，就因山大山高直入云天，走路需抬头朝天。这条朝着天的村路可是条救命的路哟，改变着这一山人的生计呢！

经过Z字型攀爬，白虎村到了，樱花盛放如雪，红灯笼等春节装饰点缀隐约其间。王书记站在他家路边的樱桃树下等着我们，被鲜花簇拥着，像一位农场主看着他的庄园，让人想起西方油画。

“白虎村已成为省级乡村振新示范村！”一见面，王金德便自豪的介绍新情况，镇上去年底给他们村做了十四五规划，已过了市评审，正待过省评。他在朝天区“农旅文”基础上加了一个 “康”（养）， “我们这里山高山大，土地瘠薄，乡村振新不能靠农业现代化生产粮食，也不能靠农副产品，只能靠‘农旅文康’”。现在，朝天区也喊响了“农旅文康”融合发展的口号。

我提出先到村里找村民座谈，然后再上山看三村联盟基地和产业。与村民座谈，王书记不必相陪。

白虎村庄单门独户，梯次散落，生活设施、房间摆设跟城里没什么两样，房前屋后果蔬相间干净整洁。整个村子是一座大花园，每家每户又是一个小花园，村民们的闲适和安逸溢于言表，大山大水青山绿水是村庄的整体风光背景。对于王金德，都竖起大拇指，“没两把刷子，没一颗公心，能当这么长时间干部？”

产业园是一个酒杯似的山窝，层层台地依山而上，里面种小麦，栽果树，拍照的，摘草莓的，赏花的，蜂飞蝶绕。层层梯田本就有很强的层次感，加之麦绿、金黄、雪白三大主色相互印衬，构成一幅绝美画面，一个巨型五彩酒杯。面对这春的巨手，山河大美，诗人就停止吟诵，画家就停止调色吧。桃李含苞待放，各类花木果树即将梯次绽放，然后梯次结果，梯次采摘，可以想象那梯次绽放的笑脸。

这台地是农业学大寨时期，白虎村时任村支书严永吉带领村民们改造出来的层层梯田，也曾蓄水，栽秧，打谷子。亮晶晶的水田，绿油油的秧苗，黄橙橙的稻谷，这些画面在我脑海不断切换，每一幅都那么美。当时的部队、大学生都来这里参加过劳动，这梯田的改造成为当时绵阳专区（当时广元尚未建市，属绵阳专区管辖）的典范。

我明白了，白虎村在不同时代总能成为样板、示范，是有传统基因的。可严书记却早早地离开了人世。据说是因为包产到户，土地下放，这层层梯田被分给每家每户，严老书记的脑筋转不过这个急弯，抑郁了，不到六十岁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今天，这些梯田又被统一流转，有的流转给老板经营，有的流转给高校以作实践基地，有的被城里人认领，村民代管。老板住房和高校师生住房均为村里出资修建，师生住房兼做农民夜校。严书记若在，不知该做何想法？千年土地转百主，严书记你没听过这句话吗？可敬可爱可怜的严老书记啊！

在产业园没碰上教授，估计还在家过年，碰上了草莓业主。一位中年女性，三年前从浙江老板手里转包过来，第一年保本；第二年草莓丰收，却遇上新冠，封路封村，游客进不来，只有拉出去廉价出售；今年此时正是草莓采摘旺季，可大棚里面却不尽人意，游客看得上的草莓果非常稀有，去冬草莓在开花结幼果时遭遇强降温，草莓被冻龄在婴幼儿时期。她一边扯着这些不成器的小草莓一边说，你看这小果果谁要啊？但看得出来，她并不心灰气馁，她说总有好运的一天。

白虎村有个小三环，赏花采果、品农家美味是一环，看黄崖飞瀑是二环，游山地马道是三环，随山势次第而上。白虎山庄可一次性接待200人就餐住宿。三村联盟之后，白虎山规划了大三环。三个村子分别坐落在不同纬度和经度的山窝里，大三环将山腰的金笔村、山顶的罗圈岩村纳入二环、三环，整体协调发展。

上山的过程，就是欣赏朝天区奇特地貌的过程。

广元四县三区中，朝天区地形最为特殊。燕山运动和喜马拉雅山造山运动时期，秦岭、龙门山、大巴山三大山系在此经过数年碰撞争斗，最后在这里握手言和。所以朝天境内既有龙门山的壁立千仞又有米仓山的气象万千，还有秦岭的万山如靥，石林、云海、林海、石海、草海、喀斯特溶洞等地貌堪称奇绝。

白虎山最高海拔1400米，囊括了朝天境内所有地形地貌，梯次气候与物候是白虎山三村联盟“农旅文康”产业规划的优势。

在“云中天寨”处，可一览朝天境内所有高峰，万山如靥，云雾飘渺，日出日落，朝霞晚霞尽收眼底。

二

王金德1969年出生于白虎村，五姊妹，他排行老三，父亲是教师，母亲一人挣工分，家里粮食紧缺，一天只吃两餐，红苕酸菜加一点米珍的稀饭喝得一声响，他一顿要喝好几碗，把自己的肚子都涨成了死瓜肚，他说村里的孩子们都这样，不喝饱一会儿就饿了，喝饱就成了死瓜肚。他自幼聪明，学习成绩优异，毫不费力考上中专，可他却选择辍学，他说坐不住，不喜欢学习，回家开始学木匠手艺自食其力。因有好手艺，给别人打家具搞装修，团结了一大批年轻人。

上世纪90年代初，朝天刚刚建区，修建朝阳路（朝天——陕西阳平关）时，朝天所有老百姓参与修路，他是其中劳力之一。1996年，又集全区之力修建沙（河）——曾（家）路，白虎村属沙河管辖，但道路却不通过白虎村，王金德心里老大不高兴。彼时，他年轻气盛，尚未入党当村干部，无所顾忌，怎么想就怎么说：“谁投劳谁受益，我们年年投劳为别人修路，还不如修自己的路”，此话颇具煽动性，得到同村人响应。乡上看他颇具号召力，私下做工作让他出任村干部。“每年有一万元收入我就干”，“没问题”，此时的王金德凭手艺每年能挣一万多，见对方答应于是同意出任村长助理。一年下来结算时，发了700多元工资，他才知道上当了。但是，他却没了退路，这摊子是他扯开的，村民们都听他的，他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

1997年，他们开始修建白虎村村道，上面没任何支持。你不是说要修自己的路么，修啊？修吧！从江边到白虎村6公里，壁陡。500米整岩是最大的拦路虎。那年头无机械无炸药，人工一锤一锤打出炮眼，一锄一锄在壁陡的大山上硬挖出一条5.5米宽的村道，全村900人中有500人参与修路，不但没一分钱报酬，且路段被分摊到各家各户，许多外地人都被感召到白虎村帮助修路。原来，村民为了尽早完成任务，竞相邀请亲戚帮忙。百姓甚至在深夜月光下修路。

老百姓自己打炮眼，自己装药，自己点导火索，两年下来居然没有一起安全事故， “一个皮皮都没擦伤”。也许上天看白虎村村民的生存过于艰难，特别地眷顾他们吧。

“要致富，先修路”，这是上世纪末山区人民的口号。于白虎村，不仅要修路，还要改渡。

 “修这么宽的路用来跑鬼？”村里老人开始抱怨，路修得再好，车过不来等于零。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航运公司将白虎渡口下放，官渡沦为民渡，主要为白虎村使用，仅一只小渡船，专人撑渡，过江收费，一人一元以养撑渡人。小渡船只能渡人，拖拉机、汽车均过不了渡。老人们知道王金德在紧锣密鼓筹划购买汽车船，但他们不相信能买得起，那庞然大物十多万，谈何容易啊？

1998年，路修通了，为了过一个高兴的年，他们决定购回汽车船。村民家家户户把自家的年猪卖了，鸡鸭鱼蛋卖了，从牙齿缝里抠出集资款筹齐了汽车船费用。寒冬腊月，从广元造船厂提取了汽车船，准备从嘉陵江水路逆行拉（纤）回汽车船，谁知冬季枯水期，船陷滩涂，村民们居然破冰跳下刺骨的江水，扛起船走过滩涂。

路通了，汽车船也有了。且把通村路建成了全省样板路，42座的客车顺利开上了白虎村。这一年于白虎村，意义是划时代的。全省公路现场会在此召开，村民们在央视采访镜头前涕泪交加，感动啊。他们讲之前的肩挑背磨——背肥料上山，背公粮背下河，上山碰鼻子，下山曾钩子（臀）；一村民讲他有年央四人抬肥猪下山去买，被山岩一碰，肥猪滚到山下摔死，竟泣不成声。是啊，那年头一头猪就是农民们一家人一年的生计啊？

出行难问题基本解决后，白虎村迎来了政府一系列项目投入：沼气、堰渠、小农水、生态改土等项目相继落地，白虎村一天天地变化着，逐渐越过了温饱线。村民开始购买机械，农用车。

2000年通村路要求升级达标，白虎村为节约成本没有邀请外面的业主，自己动手，用土特产页岩铺路，大锤二锤稍加敲打即可，平整出来的路面看起来跟沥青、柏油路面一样，且页岩比沥青的渗水效果好。两边路肩石一砌，路面宽达5米，路面整洁度以及线型又成为榜样、标准和样板，又迎来各级现场会，一批批参观、肯定和学习。村子又向现代化靠近了一步，白虎村逐步告别贫穷。

2007年，朝天区计划在两百多个村实施一批通村公路硬化工程，白虎村被排在首批，硬化宽度3.5米（规定动作）又成为样板路。

村路硬化意味着机械化的普遍使用。村子又向现代化靠近了一步，白虎村彻底与贫穷告别。

与贫穷告别的村民们回头一看，汽车船又满足不了日益高频率出行的需要了。公路提速了，渡口没有提速。虽然人、车均能过河，但是汽车船和小木船一遇“刮风、下雨、涨水必须停运”是安全要求惯例。白虎村只能是在天气正常的情况下才能出行。地球人都知道，嘉陵江导水也导风，恶劣天气很多。这，多多少少制约着该村的发展。

王金德思考着架一座桥，当然架水泥钢筋桥还不现实，需要资金一千多万，给政府提这样的要求还有些过分，朝天区还没那个实力。

架吊桥吧，成本相对低一些，他开始跑项目，先到区发改局，说需要100多万，村民们很快筹齐了费用，区发改局初步同意，然后报市交通局，市交通局初步预算要200多万；可省上的设计单位正规设计下来要350万。好吧，350万也架。

实地调研后发现，嘉陵江两岸引拉线距离不够。西岸宝成铁路，东岸川陕公路，均为国道，我大中国的动脉决不能受引拉线一丁点影响！这样的大局观念每个人都是有的，包括白虎村村民。

引拉线太短，不符合安全要求，吊桥计划就此搁浅。

王金德和白虎村村民不甘心，日思夜想有座跨江桥。

2012年习近平中国梦的概念提出后，王金德组织村民学习时，村民异口同声地说“我的中国梦就是想有一座嘉陵江跨江大桥”！

王金德顺势提出，现在国家有扶贫政策，村民有小额贷款5万元的指标，我们村有200多个户头，一户贷款5万，也就是一千多万，大家肯不肯？居然有一大半户头举手响应，王金德说：“如果还不起咋办？” “还不起也要想开点，我们在受益，没关系。”看到村民的激情和迫切愿望，王金德又开始跑跨江大桥项目。

区上领导听了王金德的回报，吓了一跳，说“我的天，你们村要把我们逼疯！”领导深知，若村民集资两百万，说明民意已经摆在那里，朝天区是国贫县，一年财政收入才一个亿，到哪里去找这笔钱，给你一个村架这样一座跨江大桥？

几天后，区上回复“不可能！”理由：“渡改桥”国家有项目，但有硬性规定，受益人要达到规定标准：三四千人受益才会批准项目。

白虎村不到一千人，怎么办？王金德在思索，这一山的人以前不都是要从这里过江的吗？虽然现在有的乡镇因公路走向不同，村民可从另外的道路出行，可从这里过江毕竟是近路啊？于是他号召本村村民们团结起来，打通白虎村与周边五个村庄的通道，包括金碧村和罗圈岩村，这样受益人自然达到标准，跨江大桥也可立项了。

说干就干开了，村民们这一招，简直把上级逼得没有退路了！！！区交通局只好同意他们实施连通周边村庄道路计划，但要按新的村道设计要求实施：4.5米宽，且必须硬化。

这边修村道，那边开始白虎大桥的设计。

2014年修通周边五个村庄的道路后，年底开始动工修建跨江大桥。当白虎大桥项目宣布实施的时候，沙河镇个别领导方在“不可能”的疑惑中如梦方醒。

2016年初白虎大桥竣工，白虎村人的“中国梦”现实了。

为匹配这座跨江大桥，村民开始购买小轿车。

三

此时，中国地毯式扶贫战役拉开了帷幕。

白虎村自然不在贫困村之列。三十年带领村民艰苦奋斗，白虎村的政绩有目共睹，王金德也可以歇一歇了吧。

“看这架势，我白虎村迟早有一天会落后”，看到新一轮扶贫阵势，那么多的资金投入，那么大的力度，王金德觉得不能歇。不进则退，在筹划发展产业的同时，赶紧筹划扩路，那6公里为白虎村挣得不少荣誉的通村路，但3.5米的硬化宽度，跟不上形势需要了。

2017年，白虎村因基础设施相对较好，被列为新村建设之列。朝天区扶贫与新村建设两不误。区长来调研时，王金德提出扩建通村公路。区长说好，按要求扩成4.5米的让车道。王金德反而不同意，他说要扩就扩成7米的双车道，区上实在拿不出钱的话，就先不要扩建，等我们村有钱时，自己来扩建，免得浪费资源。好家伙，这口气！

说干就干，他带着村民按7.5米的标准扩宽公路，不到一周，扩建了500米。来来往往的干部群众看到，路宽了确实安逸。为了提高其他地方百姓建设家乡的积极性，区长在会议上表扬白虎村：“你看人家白虎村，说干就干，雷厉风行，跟修高速一样”，白虎村得到鼓励，激情飞扬，继续战斗。

“这次做得很艰难”，王金德说在建桥扩路的过程中，麻烦事接二连三，一个问题还没解决另一个问题接憧而至，特别是涉及到占山占地、拆房、迀坟的百姓有意见，他们说村里有一条这么好的路，可以了，不必要再兴师动众修那么宽。

怎么办，王金德的办法是：有阻力的地段暂时搁置，扩建没有阻力的地方！当道路全程连通时，再回来做这些人的工作时，人们看到整条路的效果，想法又不一样了，于是转回来再做钉子户的工作。一个月下来，王金德掉了八斤肉，嗓子嘶哑了，含着金嗓子药片继续工作，落下病根，三年后方才痊愈。

区上原来的朝阳蒲环线本从飞仙关大桥过江上山，看到白虎村的这条村道如此宽阔漂亮，于是改从白虎大桥过江进进出出了。2017年，全国扶贫异地搬迁现场会在罗圈岩村召开，进出路线顺势改变，从白虎村进出。这一路线改变为白虎村带来的好处是不可估量的，水果、蔬菜园地都被外界认领了，农旅文深度融合，小日子安逸的板。

可以松口气歇一歇了吧。可王金德已经习惯放眼未来，紧锣密鼓筹划三村联盟。当初为建白虎大桥连通周边五个村的村道时，就为他三村联盟构想埋下了伏笔。

“白金罗”三村比邻，地界相连。看到白虎村总能干事，一件接着一件总能干成，金、罗二村村干部不解，白虎村咋就那么齐心呢？那么团结呢？为什么我们要干一件事情总是扯五奔六的？于是便邀请王金德去参加他们的会议，正中王金德下怀，他在金、罗两村村民会议上像外交家一样发表演讲，顺势提出三村联盟的构想，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修路、规划产业、流转土地山林、兴建农业公园、统筹项目等都会涉及到要占用村民的林地或土地，协调工作难度非常大；一个村的土地和林地资源非常有限，如果以村为单位各自为阵来规划发展，难出大手笔，而且项目容易重复，反而浪费资金，今后的发展致富之路会越走越窄；国际上有东盟欧盟，我们来个三村联盟，三村各有特点，可以整合资源，抱团发展；至于其他问题，参照我白虎村的经验，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这主意太好了！”三双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三个村的支部书记分别向各自乡镇党委汇报了这一情况，三个乡党委不约而同赞成，三个乡镇党委书记向朝天区委一汇报，区上也同意了，而且大加赞赏！这事就这样成了！

于是三村支书一起踏勘，选址在三村交界的白门崖，建立了三村联盟党支部基地。同时碰撞构想，启动规划、招商引资。

2018年11月中旬挂牌。挂牌仪式由朝天区委组织部主持。那天，太阳格外地好，朝天区级各部门领导以及三村村民早早来到白门崖大大的会议室就坐，喜悦地等待着给历史划线的一刻。

“中国共产党广元市朝天区白金罗联合委员会”的红色金字招牌就这样在海拔1200米的白门崖松林中熠熠生辉，王金德兼任白金罗联合党委书记。挂牌仪式结束后，白金罗村民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大家都不愿意立即散去，从此后咱就是一家人了啊！

三村联盟的第一个合作项目林麝养殖基地几乎在白门崖同时建成，业主春山公司取得《国家重点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随即入住。以公司+农户、公司+会员的经营模式经营，如今已见收益，乡亲们已经有分红收入。

白虎山大三环纳入金笔村、罗圈岩以后，既分工又合作，产业规划有了更广阔的空间。

金笔村因其地貌为典型的草海，于是就诞生了以该村水草坪为核心的休闲康养区——药膳食府、水草人家、竹亭垂钓。

罗圈岩村前几年属贫困村，政府与帮扶单位大力扶持，建成岭上荷塘、岭上足球、篮球场、岭上自行车运动带等川北民俗民居休闲区，村民早已脱贫奔康。该村九个山包九口泉井，山体清秀，井水甘甜，以此为核心，以山顶浩渺广袤的林海，奇特的喀斯特石林为依托，规划出休闲避暑森林康养区域……

如今，岭上仙居（森林康养房）已在松柏之中渐次依形就势矗立起来，岭上迷宫（喀斯特石林）的道路正在建设之中，“云中天寨”的星空房、滑翔基地正待开建……

沉睡的荒山入股了，集体资产盘活了，土地流转解放了村民的双手，外出务工、就近就业自由选择，且能持续稳定增收……

白虎山一个更加美丽的未来呼之欲出！

四

 “三十年村干部，百姓一直都那么拥护你？”我做记者多年，深知这三十年来干群关系、党群关系的普遍状况，于是这样问他。

“不一定，也曾有村民告我的状”，他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工作就是斗争，当干部更是斗争不断，只想当好人，做个和事佬即可，要为百姓造福，必须胆大，具有开拓精神，有时还必须强硬。这样就不能循规蹈矩，矛盾自然很多。灾后重建期间，市、区、乡三级纪委领导接到举报后轮番进入白虎村调查，结果发现他没有私吞一分钱，村上倒欠他一大笔。他只是想利用政策为部分村民、为村上多争取一些国家资金，用于解决群众生活，发展村上公共事业，经此一查，发现问题的症结不在他，而在村民之间心态不平衡所至。告状的村民们得知真实情况，非常后悔，进而也更加了解他，从而更加信任他。

他之所以能在村干部的岗位上一直走下去，而且越走越高，越走越好，有两个底气。第一个底气是公心，处处为百姓着想。上世纪末，宝成复线建设，铁路局在白虎村建设很多生活饮水设施，却将白虎村境内工程承包给白虎村之外的关系户，他找到相关政策文件找铁路局理论，目的是为白虎村村民争得劳动的权利，通过劳动获得报酬的权利，双方发生摩擦，铁路局与地方政府成立协调小组协调此事，有人暗中找到王金德，说只要他不闹，可给他几万元钱作为回报，王金德说：“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会要”，后来他成功为村民争来了机会。争来机会不算完，还要监督实施负责到底，他说这是国家工程，决不能偷工减料，更不能豆腐渣，大家只管做好工程，至于工钱，铁路局绝不敢打一丁点折扣。凭他多年在外地承包工程的经验，他知道，这活儿没有中间环节的承包与转包，村民的工钱应该是多少，他心如明镜，如有差池，他定会再次找他们理论。

白虎村修路、建公益设施占山占地从无补偿，这在其它地方根本行不通。白虎村却可以，为什么？今天占这家，明天占那家，需要王金德的，他带头出让，且不要任何补偿。若有人不愿被占，要拿政策条款来说事，他便说“我家的土地、山林，你看上哪里，哪里归你！”

第二个底气是兜底。村上要发展，若生搬硬套政策条款，只能缚住手脚，这就意味着有许多麻烦事需要他揽起，上至机关、外地企业下至村民，田边地界、青苗赔偿、堵水砌堤、政策解释等等扯筋撩皮事，该兜底时要兜底，该揽起时要揽起。为此他几次被推上被告席，有些表面看起来不合规的事，却非常合理，官司最终为赢。

 “三十年村干部，回过头来，有何感受？”

“大干大支持，小干小支持，不干不支持”，王金德说，一旦想法产生，就立即行动，兀自开干，只有行动才能改变处境，才能迎来上级支持，等靠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对于村上的发展，他脑子里总有无穷无尽想法和点子，像除不尽的圆周率。像这样充满梦想又富有激情的人，走到哪里都能生存，且有感召力，我感觉一个村不够他施展，如果外出打拼，也许他现在也像某些村民一样，成为千万、亿万富翁了？

 “我的平台在村上，我无怨无悔！”王金德说，他今生的确有很多离开白虎村外出发展的机会，但都被他放弃了。上中专他放弃了；28岁农行招干，他放弃了；外出承包工程当大老板，他放弃了。他一直认为，他的梦想在村上，在村上他才是角色，走出去如菜籽落海，什么都不是。他的无怨无悔斩钉切铁：“你看今天的白虎村，今天的白虎山多让城里人羡慕？”

是啊，自由干净、清新流畅的空气，每户村民所拥有的花园别墅，这些都是城里不敢奢望的。

对外招商时，他把自己的切身体会现身说法：“邓总，一千万你在城市投资能干点啥？别人能看见啥？可是，你要是投资在我们村上，那可是有看头的哟！村民也会把你当个人物的！”当邓总在白虎山林间矗起几间独栋康养别墅时，果然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白虎村村民家家户户有车有房，大部分人都在城里购房。他对在城里买房的村民们说，你们心挂两头，两头跑两头照顾，两头都搞不好，农民挣钱不易，专心搞好一头即可。他对我说：“要是村民的钱全部用于白虎村，我白虎村还不止目前这般模样。”

对于村民为什么要在城里买房，真是一言难尽，主要是白虎村的小学和幼儿园撤到了镇上，孩子上学不方便，家长们在城里买房主要为方便孩子上学，关于这一点，王金德颇为叹息，他在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解决村民一心挂两头，经营两个家的事情。

往后，他思考的是如何增加村民的幸福指数。以前穷，但人们都很开心，他记得小时候在老院子吃饭时，家家户户的红苕稀饭喝得开开心心，现在人们都富了，但却少了开心的笑容。为此他提倡移风易俗，绿化植树美化家园，组织春节文娱活动。前年准备匆忙，因陋就简，大家参与的积极性很高，耍狮子没有道具，居然顶着一条标语横幅舞动起来；去年新冠不允许组织活动，大家只有在家打牌；今年准备大搞一场，年前接到通知，停止一切聚会活动，只有取消。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不当村干部呢？”

不当干部对个人来说是责任的解脱，但我还是党员，这方水土养育了我，我依然要为这片生我养我的士地尽力，为乡亲们尽力，在这里安居乐业到终老。

白虎山其实是一座很有灵气的山。唐朝袁天罡于贞观初敕召赴京，途径利州（广元），为尚在襁褓中的武则天面相之后，北上经朝天西南岭登高望见利州城有“王气”之云，即望云关，就在白虎山狮子岩。

历史上因明月峡天险阻隔，栈道时毁时建，金牛道除了途径“朝天关”路线外，还有白虎渡-羊木河-广平河-陕西间道（辅道）线路，经白虎村可如陕甘。当地老人讲，川陕路修通之前，白虎至羊木这一路店铺驿站林立。

历史总是在不经意间轮回与重复。金牛道废弃，白虎村沉寂近百年之后，如今以另一种面貌重新热闹起来，重拾当年的繁荣气象。

元夫，本名熊芙蓉，广元日报记者，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