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一排月季感恩春风

周太舸

啪啪啪，村子里老梁的新居前鞭炮的脆响密集地往人们的耳朵里钻，炸碎的纸屑铺在地上像落了一层红红的花瓣。随着老梁家搬进新居，川东北这个小山村最后一处土坯房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老梁家本身是没有能力建楼房的。老伴年轻时上山捡柴，不小心跌下悬崖，瘫痪在床。从此，家里添了一个药罐，药罐像一个永远吃不饱的胃那样吃钱，使老梁家好像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穷坑，穷坑里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儿。不知是为了驱散中药味儿，还是驱散内心的苦楚，老梁爱上了抽烟，当然是抽土烟。每天一睁开眼，老梁就吧嗒吧嗒地抽，白色的烟雾与老梁如影随形。

久而久之，老梁笔挺的身板变得佝偻了，还吭儿吭儿地咳嗽，边咳边一口一口地吐浓痰。干挑粪、犁田之类的重活儿时，老梁一噗一噗地喘着粗气，跟拉风箱似的。老梁的儿子小梁聪明而有孝心，领到高中录取通知书那天，看着床上呻吟的母亲和干活喘粗气的父亲，含着泪把高中录取通知书撕碎抛向空中，走出山里的梦也随之破碎，像纸屑一样飘飞一会儿后就寂然落进了草丛和脚下的泥泞。看着村里的人水滴一样汇入外出的打工潮中，小梁收回了羡慕的目光，成了父亲的帮手。

斗转星移，四季轮回，小梁个子高了，身子壮了，农活熟了，当然胡须也变浓密了，喉结也变粗大了。村里的媒婆给小梁介绍了几个女孩，女孩们看着小梁家龇牙咧嘴的土坯房，跟商量了似的，皱一下眉头，鼻子重重地哼一声，只给小梁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那时进城买房的风刮得一阵比一阵紧，村里有的人家既在城里买了房，又把土坯房改建成了楼房，村子里的楼房如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哪个女孩愿意睁着双眼嫁进没有楼房的人家呢？

村里的人家建楼房，小梁也加入了建筑队挣些钱。但这些钱，一拿到手还没有被捂热，便被母亲的药罐和家里的其它开支吃掉了，连渣渣也没剩一点儿。老梁也想建楼房，建了楼房就能娶儿媳妇，娶了儿媳妇就能抱孙子，可钱从何而来呢？

眼看小梁三十好几了，儿媳妇还没有影儿，老梁心里那个急呀，跟热锅上的蚂蚁差不多。越急就越想抽烟，越抽烟就越咳嗽。除了咳嗽，老梁的气喘也越来越严重了，歇息时坐在板凳上像猫在打呼噜。

还好，村里一个小寡妇不嫌小梁家穷，带着两岁女儿嫁给了小梁，两年后还给小梁生了个儿子。看着活泼可爱的孙女和孙子，老梁自然笑得合不拢嘴。可是，当路过村里的人家，看着人家的楼房时，老梁羡慕得哈喇子长流，想到自家住的还是破烂土坯房，有了孙女孙子后家里吃钱的胃更大，哪还有能力建楼房？心里不由得结上了厚厚的寒冰。

精准扶贫的春风吹进了山村，老梁家被春风撞了个满怀，被评为建档立卡贫困户，好事一拨儿一拨儿接踵而来。自家掏极少的钱，老伴就能住院治疗了。不仅老伴住院，老梁每年冬天也要住一两回医院。孙女上幼儿园，学校每学期都发了贫困补助。在各级政府帮助下，小梁建了一个大鱼塘，年产值在10万元以上。更让老梁喜出望外的是，老梁家享受到易地扶贫搬迁项目，一幢崭新的楼房拔地而起。

看着自家那一楼一底的新居，看着新居里新购置的彩电、冰箱、沙发、衣橱、木床、吊灯、洗衣机、太阳能热水器，以及能照人影儿的灶面，老梁内心的寒冰化作了一泓春水。搬进楼房那天，老梁请了几桌客，一边咳嗽喘粗气，一边动情地跟客人说，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辈子能住上楼房。这是享共产党的福，共产党好啊！客人们纷纷赞同，都说咱中国人都享了共产党的福，共产党先让人民站起来，又搞改革开放让人民富起来，而今又带领我们奔小康，让国家强起来，我们打心眼儿拥护共产党，热爱共产党。老梁听了客人们的心声，不由得在心里哼起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首老歌，脸上的笑意像泉水一样汩汩直冒。

客人走后，老梁吭儿吭儿地咳着来到鱼塘边，看着鱼塘中央迸溅的水花，水里一群群快乐嬉戏的鱼儿，以为置身梦境。又回到新居，吭儿吭儿地咳着围绕新居慢悠悠地转，不时停下来，用手把外墙光洁的瓷砖敲一敲，摸一摸，总感觉不真实，还是以为置身梦境。这时，孙女和孙子屁颠屁颠地跑来，问爷爷在干啥。老梁问，这不是在做梦吧？孙女一听，咯咯咯笑了，说这是大白天，爷爷还以为在做梦呢。说完，带上弟弟又屁颠屁颠跑开了，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既然不是做梦，说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老梁掏出烟袋，打算装一锅烟来抽，但一想到这么好的日子，就还想多活些日子呢，于是只把空烟锅衔在嘴上，克制着自己的烟瘾。

衔着空烟锅，老梁又围着新居转了一圈。转结束时，老梁感觉新居还缺了点什么。究竟缺什么，一时又说不上来。见着小梁，老梁说出了心中那种缺失的感觉。小梁说，爹，我打算在房前栽一排月季花。老梁用手抠了抠稀疏的白发，连说：好啊！好啊！城里人的阳台上，时兴摆放花盆，咱农村人就在房前栽花。

小梁说到做到，很快就在城里的花卉市场上买回月季花栽在房前。月季开花了，中间是大朵大朵的像火苗，两边是小朵小朵的像星星。无论大朵还是小朵，都红艳艳的。

风儿一吹，红艳艳的月季花颤动着，像老梁一家感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