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三记

肖笃勇

牧业村之行

接近海拔4000米，树枝上的松萝稠密起来，越野车的声音也大起来了。

这是农历大年初十，我们一行人代表工作队去牧业村，慰问在外求学回家过节的孩子们。

一条盘山水泥路直达牧业村。在它的尽头，群山环绕着一片草地，房子错落分布；牦牛却有点零散，在雪地里，如同黑色的星星点缀在白云间。

牧业村没有可以耕作的土地，大都在雪山上，一年里大部分时间下雪。村民去远的山沟或草场放牧，春节都回到了村里。

村支书是一位中年藏族汉子，与我们热情地一一握手后，说：“我们的未来和希望些，恐怕都已经在学校的操场等候你们了！”

村支书说的“未来和希望些”，就是我们今天要见面的孩子们。我们知道，牧业村仅外出读高中的学生就有30多位。

村里的学校建在靠山一侧，是一栋两层老式土楼房，被称为“学前教育学校”。村支书说，一楼三间教室里平常坐着二三十个学生，从5岁到8岁不等，教他们的汉语和藏语老师休寒假了。

高中生们早已分列站立在操场上，没有仪式，没有开场白，只有一片热烈的掌声。

“还等啥？”领队说，“不能让他们冻着了！”

红包和礼品很快分发完毕，村支书和一些家长加进来，完成了集体合影照。

突然，男生们蹦跳起来，欢呼起来，将还在合影位置上的领队拉到了操场中央。我也被他们拽到领队身边，才知道，他们要和我们打一场篮球。

我们既不能谦虚，也不能拒绝。一场高海拔的篮球比赛就这样开始了。

年轻的领队尚能跑，我和其他几位队友只有频繁地轮换上场了。因为缺氧，我有点晕眩和喘气，但是，我很快就被感动了——这是一群健康活泼、坚毅率真的高原少男少女，是“未来和希望些”。

一场力量并不平衡的比赛，却只有胜没有负。

离开牧业村时，山头的白雪和树木在明亮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片神奇的光芒，光芒里回荡着孩子们“扎西德勒”的喊声。

泥石流之后

那场罕见的山洪泥石流发生的第二天，我从成都赶回对口援教的学校。

那天一早，我坐上朋友的车从县城工作队的住处出发，雨还没有停。进入那条沟的车辆和人员已经受到严格管控，我一说是来对口援教的老师，就放行了。

车子沿着汹涌浑黄的河流上行，大约六七公里后，我看见了援教学校门口的老桥，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桥墩下陷，桥身歪斜；相隔50米的新桥却完好无损；下游河道转弯处，冲过河堤决口的洪水被山石挡了回来。

对口援教的学校是新建的，安然无恙，但已空寂无人，只有门卫，因为，就在上游不远处，堰塞湖随时都有可能坍塌，谁能与大自然的力量，与这种力量的不确定性下赌注呢？

慰问门卫后，我和朋友开车驶向学校背后半山腰里的藏寨，和留守在那里的学生与老师汇合。他们是紧急转移避险的1000余师生中的一部分。

留守的师生被分散安置在藏族群众家里。一位叫拉姆的女生告诉我，他们在睡梦中被老师的喊叫声惊醒，然后是紧急集合，冒雨向山上转移......

几天后，我去到泥石流的原发地和灾害的“直接现场”。在一处临时安置点，我在村民帐篷里见到了印有“赠”字的睡袋，而我知道，一位在当地某县级部门挂职的队友，因为连夜奋战在救灾现场而累倒了，却睡在一张塑料布上。

我没有看到一场山洪泥石流发生时的情形，但我却看到了，在山洪泥石流后面涌上来的，或者说，勇敢面对并最终战胜它的，是人心的坚毅、明亮与温暖。

蓄水池之上

我坐上村民的摩托车，沿着陡峭山道，去看那里的蓄水池。

天高云淡，在一片葱郁的斜坡上，俄呷坪组的13个蓄水池外加两个“败水池”（最后集中排尾水的池子），分三行静静地排列着。在稍高处，还有一个管总的主蓄水池，凸起的铝质材料在太阳光下闪着亮光。

开摩托车的村民和山坡上牧牛的邻居打招呼，然后，他指着远处一群山羊对我说：“我家放养的，70多头，去年卖了批成年山羊，毛收入三万多元。这可首先要感谢‘方哥’！当然，还要感谢蓄水池！”

他口中的“方哥”，是工作队派驻哦呷村的帮扶干部。

这让我想起了哦呷村的民谚：“宁赠一碗肉，不给一碗水。”据说，以前小学生每天放学后，都要从村子脚下大渡河的支流汗牛河背一壶水爬坡回家。大人们就更不需说了，往返上千米陡峻的山路背水，是日常生活之必须。他们背水的水袋和木桶，现在在部分村民家中还保存着。

蓄水池的水取自10公里之外的一处山泉。水管像一条匍匐的长蛇，最难的是翻越一道山梁。开摩托车的村民告诉我，方哥就是在那道山梁铺设水管时因劳累缺氧而晕倒的；还说，他们其实知道，为了补齐资金缺口，方哥动了不少心思和口舌。

而就在贫困户德几志玛的院子里，几位村民和我谈起蓄水池的修建时，还是那样激动。他们争着说，开初，方哥去一个一个喊人，白天和我们一起搬石头、铲砂石，蘸着海椒面吃烤焦了的洋芋，晚上住在贫困户张正云家里，一起烧柴火做饭，蚊虫叮咬得人起红疙瘩......

这就是驻村帮扶干部们的工作，或者说，是他们的职责与使命。